納蘭詞·菩薩蠻
白日驚飆冬已半,解鞍正值昏鴉亂。冰合大河流,茫茫一片愁。
燒痕空極望,鼓角高城上。明日近長安,客心愁未闌。
詞譯
十一月的邊塞,十一月的古城。人在歸途。
長煙落日孤城閉,這樣的蒼茫,你已經(jīng)厭倦。濁酒一杯家萬里。這樣的牽掛,你已經(jīng)不堪。所以,你要解鞍歸去。
思歸的馬蹄,踏遍連綿的太行山,便成千山萬水。再揮一鞭,明日就到家園。然而你卻說,日暮鄉(xiāng)關(guān)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評析
這一闋羈愁歸思之詞當作于納蘭與康熙二十三年冬南巡返程途中。有人會問,離家遠行,思家成愁,此舉合乎常情,但歸程亦愁,似乎有悖常理。如此感發(fā),究竟何時愁才得已?其實,這種愁思并非北行南歸所獨有。在詞《赤棗子》中,他記春愁,“風淅淅,雨纖纖,難怪春愁細細添”。在《相見歡》中,他記夏愁:“愁無限,消瘦盡,有誰知?”在《憶王孫》中他記秋愁:“西風一夜剪芭蕉,滿眼芳菲總寂寥。強把心情付濁醪。”在《憶秦娥》中他記外出飄泊之愁:“長飄泊,多愁多病心情惡。”在《淥水亭秋夜》中記家居之愁:“好天涼夜酒盈樽,心自醉。愁難睡。”可以說,詞人之愁,如茫茫江水,永無盡期,此闋《菩薩蠻》只不過是至情詞人的愁心一點罷了。
本篇以景語入詞,寫冬日歸途中所見所感,個人離愁蘊含其中隱而不發(fā)。
首二句即以白描技法勾畫一幅白日深冬歸程圖:狂風卷折的冬日,詞人行在歸途之上,時值黃昏,烏鴉亂飛,他停下來解開馬鞍,讓馬休息飲水。“驚飆”是指暴風,李白曾有詩“八荒馳飆,萬物盡凋落”,由此可見冬季寒風之凜冽。接下是“冰合大河流,茫茫一片愁”,此二句以簡古之筆將這幅歸程圖拉伸至無限壯闊之處。就寫景的雄廓壯麗而言,“冰合大河流”一句足以和“明月照積雪”“長河落日圓”相媲美。
下闋,這幅歸程圖在橫、縱兩個方向繼續(xù)延伸。放眼望去,蒼茫的平原上是一片野火的燒痕;極目仰望,遠遠的城闕鼓樓上,人跡漸豐,讓人想起繁華的北京城已經(jīng)不遠,然而旅途的勞苦抑郁之情,并未因此完全消減。末兩句“明日近長安,客心愁未闌”,似出自謝朓《暫使下都夜發(fā)新林至京邑贈西府同僚》“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提起全詞筋骨,有畫龍點睛之妙。此詞一貫的容若式離愁,詞中所涉之景無不昏暗衰颯,令人凄然不歡,然結(jié)句言淺意深,詞風壯闊處隱有太白遺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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