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雨
屏風圍坐鬢毿毿,絳蠟搖光照暮酣。
京國多年情盡改,忽聽春雨憶江南。
詩之起承兩句所描述的,是一幕頗動人的情景:大都(今北京)的春夜,窗外正飄著綿密的細雨,窗內絳紅色的蠟燭點得明晃晃的(酣,正盛之意),把房內的暮色都驅趕了出來。年邁的詩人在一排屏風邊獨坐著,不知有多久了。搖曳的燭光映著他斑白的鬢發,顯得格外觸目。此時燭淚無語,暮雨瀟瀟,與詩人羈滯異鄉的愁情交織在一起,彌漫在幽幽的夜色中。詩行里,也不知是愁思先起,還是苦雨先落。只覺得燭淚尚有形,雨淚尚有聲,唯有詩人心中流淌著的,是無形而又無聲的思鄉熱淚。于是一位滿腹鄉愁的詩人形象,就在這情景交融的描寫中鮮明地顯現出來了。
元人楊載在《詩法家數》中說:“大抵起承二句固難,然不過平直敘述為佳,從容承之為是。至于宛轉變化工夫,全在第三句,若于此轉變得好,則第四句如順流之舟矣。”此詩的第三句,就正有這宛轉變化、另開新境之妙。--“京國多年情盡改”,初讀似乎無理,其實卻很值得玩味。在京師的二十多年中,虞集由默默無聞的青年人,很快被擢居高位,顯赫一時。身份既然已經不同,情懷自然也改變了許多。然而他對山青水秀的江南的思念,是否就因此淡薄了呢?顯然不是。虞集在此期間所作的許多詩詞,回答恰正相反:“報道先生歸去也,杏花春雨江南。”(《風入松》詞)“江山信美非吾土”(《至正改元辛巳寒食日,示弟及諸子侄》)“杏花春雨在江南”。(《臘日偶題》)。--這些詞句分明都訴說著詩人對故鄉那“不思量,自難忘”的濃重情感,為什么此處偏又感慨起“京國多年”的“情盡改”呢?其實這正是詩人弓f出結句“忽聽春雨憶江南”的宛曲之筆。虞集在外多年,這期間積累起來的鄉愁,無疑是沉重而痛苦的。如果說詩人在許多方面已一改青年時代的情懷,那么唯有一點,是詩人地老天荒也改變不了的:那就是對故土朝思暮想、魂牽夢縈的眷念情懷。這眷戀的情懷,何曾因“幾回晚直金鑾殿,東風軟花里停驂”的歡愉而淡忘過,何曾因“書詔許傳宮燭,輕羅初試朝衫”的榮寵而改變過?在浙淅瀝的細雨中,在滿院的松風里,在一次又一次的歸夢后,故鄉江南不是每每帶著它的杏花,它的綠意,它的全部溫馨,回到詩人的憶念中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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