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有壬
滿江紅次湯碧山清溪
木落霜清,水底見、金陵城郭??。都莫問、南朝興廢,人生哀樂??。載酒時時尋伴侶,倚闌處處皆樓閣??。對溪云、試放醉時狂,渾如昨。
沙洲外,輕鷗落。風簾下,扁舟泊。更寒波搖漾,綠蓑青箬。為向九原江總道,繁華何似今涼薄?怕素衣、京洛染緇塵,從新濯。
開頭兩句,即扣住詞題,寫青溪之水映照古城。“木落霜清”是深秋氣象,意在以景物描繪交代時間。“金陵城郭”則直接揭出地點。兩者筆分虛實,確定時地各有其功用。“水底見”云云,既暗有水中之月真幻難言之意,又暗有“六朝舊事隨流水”(王安石《桂枝香》詞)之意。故下面便道:“都莫問、南朝興廢,人生哀樂。”城郭依然,人事全非,興亡盛衰的歷史,盡入漁樵閑話。異代之人追懷往古,憑吊遺跡,區分有道無道,悲又如何?喜又如何?改朝換代,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直如“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馬令《南唐書》),說“都莫問”,不但是超脫之語,更是洞徹之語。歷朝諸國此立彼滅,各派你爭我奪,演繹出多少活劇;“人生哀樂”,盡在此中,則是不忍問、不堪問的。
“且置興亡近酒缸”(王安石《金陵懷古》之一),忘掉懷古的沉重,與同伴登上高樓憑欄眺望,一賞山輝川媚的美景吧。“載酒”兩句,便是此意。疊字詞“時時”、“處處”刻意在時、地兩方面表現呼友登覽的逸興雅情,流暢自如,有力地說明了詞人的價值取向。不過,“尋”字背后也反映出詞人內心的孤獨寂寞,畢竟“樓閣”無處不在,而知心同氣的朋友卻并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找到的。看他佇立樓頭倚著欄桿又是怎樣的心態呢?“對溪云、試放醉時狂,渾如昨”,也就是說,睥睨溪上風云,哪管它白衣蒼狗百般變幻,姑且舉杯痛飲,大醉方休,一如往日少年時之狂態可掬。“如昨”,實指不改變年輕時的純樸真率,換用明代李贄的話說,即保持“童心”。“試放”云云,也有深意,因為平時總是處在情志受壓抑、行止受束縛的境地,所以要釋“放”其內心深處郁積的狂氣;但能否做到亦未可知,遂加一“試”字。
上片由景到情,已抒懷抱;下片前半仍轉到寫景。清溪前的小洲上,點點沙鷗輕輕飛落,逍遙自在,迎風晃動的珠簾下,幾葉扁舟系纜灘頭。這里,“鷗”是身心自由的象征,詞人內心已有盟鷗之意。按《列子·黃帝》云:“海上之人有好漚(同“鷗”)鳥者,每旦之海上,從漚鳥游,漚鳥之至者百往而不止。其父曰:‘吾聞漚鳥皆從汝游,汝取來,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漚鳥舞而不下也。”人無機心,則鷗鳥下來,詞中輕鷗之“落”,亦當作如是觀。“扁舟”的意象,也與退隱江湖有著對應關系。按張方《楚國先賢傳》云:“句踐滅吳,謂范蠡曰:‘吾將與子分國而有之。’蠡曰:‘君行令,臣行意。’乃乘扁舟泛五湖,終不返。”此處扁舟尚“泊”,亦見詞人的意愿仍未進入實踐階段。下面“更寒波搖漾,綠蓑青笠”,前一句化用元好問《潁亭留別》“寒波澹澹起”、“物態本閑暇”(按:前之“輕鷗落”,亦由此詩“白鳥悠悠下”句化出);后一句化用張志和《漁歌子》“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與換頭數句相同,都是以景見情,反映隱居之樂的筆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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