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文海
摸魚兒次韻謝張古愚
又山亭、一番春老,歸遲黃鶴何許??。殷勤天上乘槎客,還記渚鷗沙鷺??。憔悴處,奈青鏡難藏,一一都呈露??。空庭細步。念一笑三年,相思千里,他日看嵇呂。西門柳,煙雨千條萬縷。人夸張緒風度。誰知聳壑昂霄意,春樹漫搖柔翠。杯滿注,愿回壽松喬,一曲清如水。壺中得趣。問日麗扶桑,風來閶闔,應許共遐翥?
詞之起調正從眼前的相聚景象落筆:“又山亭、一番春老,歸遲黃鶴何許。”山是名山,亭是仙亭,雖然已是群芳將歇的暮春,卻又有如許黃鶴翩然飛歸!詞面上似寫實景,其實是融化了王子安騎鶴來此的神仙傳說,以黃鶴臨空的想像之辭,寫友人的飄然歸來,落筆即極富韻致。然后再寫友人的深情造訪,筆底更蘊滿了欣喜:“殷勤天上乘槎客,還記渚鷗沙鷺。”“槎”是竹、木扎成的浮筏。詞人生活在富有神話氣息的武昌,故常愛將來自京城的朋友比為天仙的奇想。此句本意無非是說,你從天子身邊歸來,居然還記掛著我這外放之臣,真是情誼深厚呵!但倘就這樣直說,便不免少了情韻。現在化用神話,喻之為“天上乘槎客”,頓覺思致瑰奇而情意綿邈;又以“渚鷗沙鷺”喻已,以照應上文的“黃鶴”飛歸,于自謙中更覺有諧趣流漾。不過在欣喜之中,想到逝者如水,彼此都已步入老年之期,詞人又不免感慨萬千:“憔悴處,奈青鏡難藏,一一都呈露。”這究竟是悵惘,還是嗟嘆?其間所蘊含著的,不正是連狂放的李白,也曾為之驚呼的“朝如青絲暮成雪”的無奈?也正因為如此,與故友的相聚便愈覺得溫馨和快慰。上片歇拍“念一笑三年”數語,即借此典故抒寫與友人意外相聚的快慰,于是讀者便恍惚看到:這兩位“細步”于黃鶴山亭的老友,剎那間疊印了千年之前的“嵇呂”身影;那穿越時空的真摯友情,也便如此燦爛地輝映在多年闊別的相聚“一笑”之中了。
他們就這樣笑顏相對,久久端詳著對方。詞人眼中的友人,此刻雖風塵仆仆,卻依然未失平素的俊雅風度。詞人由此聯想起齊武帝夸贊張緒的佳話:張緒“美風姿”,清簡寡欲,口不言利,官至太常卿,領國子祭酒,齊武帝在靈和殿前植有蜀柳,因贊嘆說:“此楊柳風流可愛,似張緒當年時。”過片“西門柳”以下,正化用此典,借煙雨中“千條萬縷”的楊柳之姿,勾勒了友人(恰也姓張)的瀟灑儀度。這夸贊巧妙而動人,但畢竟只表現了外在形貌,未能深及友人之氣骨,故接著又追加一筆:“誰知聳壑昂霄意,春樹漫搖柔翠。”詞面上似在為齊武帝只夸“張緒風度”不平,字行間實充溢著對友人的深深欽敬和自豪:你何嘗只是搖翠春風的楊柳,論志節和操守,則更是“聳壑昂霄”的松柏呢!由此引出“杯滿注,愿回壽松喬,一曲清如水”的頌祝之意,也便不覺得突兀。因為上文以“聳壑昂霄”對照楊柳的搖翠春風,隱隱已見“松喬”的昂藏身影聳立眼際。現在再點破其為“松喬”,便略無強為作比的俗套,而恰正表現了一種相知相許的真誠。全詞至此似已意盡,換了俗手便很難下筆收結。但詞人卻不慌不忙,更從“杯滿注”中引發奇興,忽又舉杯笑問:“壺中得趣,問日麗扶桑,風來閶闔,應許共遐翥?”“扶桑”乃神話中日升之樹,“閶闔”則是天帝所居之宮門。你友人既是天上歸來的仙客,此刻又將帶著酒興騎鶴離去,那么能否帶我一起展翼高飛,去領略扶桑升日的霞彩、閶闔開啟的天風?這結拍收得極有馀韻:本意似在表達外放之臣對回返京闕的企望,詞面上則回應上片“殷勤天上乘槎客”之喻,展出了與友人騎鶴上天,共游仙界的瑰奇之境。悠然而問,一笑拄筆,正留有無限馀情于奇境縹緲的遐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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