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年知已非,今年依舊壯心違。
黃塵滿面人猶去,紅葉無言秋又歸。
萬里天寒鴻雁瘦,千村歲暮鳥烏微。
往來屑屑君應笑,要就南池照客衣。
---陳與義
《宋史》本傳記載,陳與義“天資卓偉,為兒時已能作文,致名譽,流輩斂衽,莫敢與抗”。但在二十四歲登徽宗政和三年(1113)上舍甲第后,卻只被任命為文林郎、開德府教授這樣閑散、卑微的官職。政和六年八月,與義解官歸。至政和八年,復除辟雍錄,這首詩即寫于次年到任之后。因得不到重用而產(chǎn)生的怨恨與牢騷,是這一時期陳與義詩作的重要主題,也是這首詩的重心所在。
開頭兩句是對三十年的否定。否定什么?第一句中“知已非”用陶淵明《歸去來辭》“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句意,所以否定的內(nèi)容,當是作者自己對功名的追求。不過,陶淵明說“今是而昨非”,與義此詩卻說“今年依舊”,其中包含著不能如陶令那樣毅然歸去來的難言苦衷,作者內(nèi)心的悲愴就不是陶淵明可比的了。
第三句以下拋開過去,單說今年。頷聯(lián)用人、秋作比,以秋歸反襯人不僅難“歸”,而且還不得不“猶去”的凄涼境遇。對于“黃塵滿面”一副勞碌相的人,紅葉只是“無言”,這神態(tài),是同情詩人的不遇,或是勸其與秋同歸?作者未講,讀者自可揣度。賀裳《載酒園詩話》談到南宋詩歌時說:“陳簡齋詩以趣勝,不知正其著魔處,然其俊氣自不可掩。如……《以事走郊外示友》‘黃塵滿面人猶去,紅葉無言秋又歸’……俱可觀。”看出了這兩句詩情味之所在。
如果說頷聯(lián)是人、景一圖,情、景互見的話,那么頸聯(lián)則是用白描寫景,情在景中了。天寒、雁瘦、歲暮、烏(鳥烏,即烏鴉)微,這一幅幅衰颯凄厲的圖畫,正是作者心灰意懶情緒的反映。鴻雁乃信使,今瘦則無力,當然是寄書難達了。烏鴉至日暮便聚棲在村舍附近,詩中著一“微”字,表示暮色蒼茫中視野模糊,更顯作者的茫茫之感。因而這一聯(lián)在字句的背后,還有思家的意思在。
尾聯(lián)回頭點題。“往來屑屑”照應“黃塵滿面”,用不堪奔波的情態(tài)描寫,來說破“以事走郊外”,從這里可以知道題目中所說的“事”,當是詩人極為厭惡卻又不能不為之奔走的“公事”。“君應笑”,在點明“示友”的同時又照應首聯(lián)。不過這里從友人的角度看作者的宦游生涯,比第一聯(lián)中的否定就更進了一步。“南池照客衣”,化用杜甫《太平寺泉眼》中“明涵客衣凈”的詩句,是“示友”的另一個重要內(nèi)容。杜甫在放棄華州司功參軍之職后西入秦州,艱苦漂泊之中亦時時流連自然,太平寺之游即是詩人雅興的流露。這種處境和愛好同陳與義此時的情況是相類似的。這首詩如此結尾,還足以使作者詩風中“俊雅”的一面成功地克服了由于牢騷太盛而可能產(chǎn)生的板滯和村傖氣,把詩篇收束得雍容飄逸。
簡齋早年的詩,常融新巧于平淡之中,自成一體。比如本篇意趣高遠而描寫沉著,感情苦澀而行文流麗,色彩豐富又不入秾艷,形象鮮明又不失尖巧,句法、字法都極平常卻又不落俗套,正反映了陳與義詩風的獨特之處。
此詩的情態(tài)描寫也值得注意: 用“黃塵滿面”、“往來屑屑”寫己,用“君應笑”狀友,都極生動、形象,在主客之間構成既對立又統(tǒng)一的整體。此外,寫鴻雁用“瘦”,寫鳥烏用“微”,不僅各具特征,宛然可見,而且很符合秋歸之日的節(jié)令和本詩的題旨。
上一篇:王十朋《詠柳》古詩鑒賞
下一篇:王庭珪《移居東村作》古詩鑒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