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近得頻到,相攜向野亭。
河分岡勢斷,春入燒痕青。
望久人收釣,吟余鶴振翎。
不愁歸路晚,明月上前汀。
-----惠 崇
楊云卿其人不詳,他在淮水之上有一套別墅。僧惠崇乃淮南人,兩人鄰近,因此過從甚密。這首五律便是惠崇至淮上別墅訪楊云卿時所作,寫兩人相攜同游的情致。
首聯點題,寫過訪。因為兩人居處鄰近,所以惠崇得以屢到淮上別墅訪楊云卿,一個春日的下午,他又去了。賓主二人便相攜向郊野一個亭子走去,那里無遮無攔,正可飽覽野外景色。
頷聯描寫郊野景致。河,該就是指淮河了。燒痕,火燒草地所留之痕。二人站在野亭之中,縱目遠望淮河,看到河水沖過山脊(岡)滔滔而來,將那岡勢一斷為二;又游目觀望四野,見那曾被野火焚燒過的草地上,經春風吹拂,又長滿了青草,正是“盡放青青沒燒痕”(蘇軾句)了。這一聯寫景句,原是惠崇取唐司空曙、劉長卿二人的詩句合成,故頗為人所詆,有人便公然譏其犯古,作詩嘲曰:“河分岡勢司空曙,春入燒痕劉長卿。不是師兄多犯古,古人詩句犯師兄。”(宋司馬光《溫公續詩話》,后兩句宋劉攽《中山詩話》中又作:“不是師偷古人句,古人詩句似師兄。”)直到明代,王世貞還在批評:“剽竊模擬,詩之大病。……乃至割綴古語,用文已陋,痕跡宛然,如‘河分岡勢’、‘春入燒痕’之類,斯丑方極。”(《藝苑卮言》卷四)其實,取古人詩句入于己詩并不自惠崇始,而這種手法亦不應簡單歸為“犯古”、“剽竊”,倒是劉攽之說較為合乎情理,他在引上述嘲詩后,又說:“杜工部‘峽束蒼江起,巖排石樹圓’,頃蘇子美(即蘇舜欽)遂用‘峽束蒼江,巖排石樹’作七言句。子美豈竊詩者,大抵謂古人詩多,則往往為己得也。”這類例子不勝枚舉,如向負盛名的林逋《山園小梅》中“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一聯,便是取南唐江為“竹影橫斜水清淺,桂香浮動月黃昏”入詩,僅換了兩個字,而后梁翁宏《春殘》頷聯“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則被小晏原封不動地用入《臨江仙》(夢后樓臺高鎖)一詞內,也頗為人激賞。由此可見,于古人成句不論有意全取,還是裁剪、點化,只要用得精妙、妥帖,仍屬一種創造,依舊不失為佳句。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惠崇當是看到眼前之景恰與前人詩境相合,于是便隨手拈來兩句構成一聯,由于用得得當、精警,他還“尤自負”呢(《溫公續詩話》)。
頸、尾兩聯拉歸賓主身上,寫他二人的濃厚游興,亦景亦情。惠崇、楊云卿兩人久久瞻望四野景色,忘記了時間的流逝,連那專心致志的河邊垂釣者都收起釣具往回走了,他倆卻還不肯挪步。望中抽暇,兩人還一唱一和,即景吟詩抒懷,一首長詩吟罷,只見那臨水已久的白鶴也振翅(翎,鳥的羽毛,這里指鶴翅)飛去了。其時天已向晚,暮色降臨,可惠、楊二人還在意興不倦地觀賞著。他們豈不擔心,再過會兒歸途難行嗎?不,惠崇心中有底,他輕松地說:“不愁歸路晚,明月上前汀”,月光已灑照在前汀之上(汀,水邊平地),愁什么!詞氣之中,充溢著悠然適意的情調。
惠崇之詩,在宋初“九僧”中最負聲名。這首詩寫出了游興的濃厚,情態的閑適,景物的美好,且吐詞屬語,淺近自然,又有情致,頗見藝術才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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