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有余業,讀書空作勞。
時聞夜蟲響,每伴午雞號。
久靜能忘病,因行當出遨。
胡為良自苦,膏火自煎熬。
-----呂本中
這首詩當作于高宗紹興八年(1138),作者因觸怒權奸秦檜而被降職以后。時作者已年過半百,挑燈苦讀至更深夜闌之際,不禁感到頭昏眼花、腰酸手軟。伴著微弱的孤燈,漫卷手中的詩書,一股苦澀悲愴的滋味隨著倦意涌上心頭。于是寫下了這首詩,以抒發心中的感慨。
作者首先申明,僅僅是因為年老才操此讀書“余業”,然而讀書成底事,不過是“空作勞”而已。夜以繼日,伴我者唯有蟲鳴雞號,這是何苦呢?自己年邁多病,養神修性、保重身體才至關重要,若得閑暇之際,完全可以命儔嘯侶,一同外出游山玩水,何必黃卷青燈,如此苦讀呢?豈非是自受煎熬?
作者友人謝有《讀呂居仁詩》云:“今晨開草堂,草帙亂無次。探囊得君詩,疾讀過三四。”(《謝幼槃文集》卷一)可知詩人確實有夜間讀書寫作的習慣,而且一夜作詩可達數首之多,文思之敏捷令人吃驚。只是使人費解的是,作者出身于名門世家,幼承家學,且又“以詩為專門”(《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語),似當以讀書為快事,何以會把讀書看作是“空作勞”、“自煎熬”的“苦”事?何以詩中會籠罩著如此凝重、無可排遣的遲暮之感?細玩詩中詞句,綜考詩人身世,可以得出大致的答案。
詩的首聯即引人思索。讀書既為“余業”,那么何為“正業”呢?既為“空勞”,那么何為勞而有所得呢?年老時如此以為,年輕時恐怕未必吧?陸游《呂居仁集序》云:“公自少時既承家學,心體而身履之,幾三十年,愈躓學愈進,因以其暇盡交天下名士。其講習探討,磨礱浸灌,不極其源不止。故其詩文汪洋閎肆,兼備眾體……一時學士宗焉。晚節稍用于時。”這段話正可為此詩下注腳。作者本酷嗜詩學,性喜讀書,只因后被朝廷重用,便決心報國濟時,心目中便把仕途上有所作為當成了“正業”。而現在呢,雖有經邦之才、勵世之節,卻只能優游閑散,以詩書自娛。書讀得再多,于定國安邦又有何用呢?豈非“空作勞”乎?還不如頤養天年,自適其適。詩的后半部分,作者似乎是自嘲自笑,強作寬解。實際上蘊藏著不甘如此終老林下、以讀書消磨時光的郁勃之志。他之所以不能“久靜”,不愿“出遨”,而甘愿如此自討苦吃,就是因為他從心底里還希望重返朝廷、從事“正業”,勞有所得,名垂青史。清人陸心源則以為,作者晚年“優游林下,著書教子,著述傳于后世,有子蔚為大儒”,實在是一大幸事,還得感謝秦檜“玉成之”呢(《儀顧堂集》卷五)。孰得孰失,恐怕詩人始料所不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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