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飲湖上初晴后雨二首》之二
蘇軾于宋神宗熙寧四年(1071)到七年(1074)在杭州任地方官期間,曾寫了大量詠杭州西湖景物的詩。下面一首《飲湖上,初晴后雨二首》之二是最為人所熟知、最膾炙人口的一首;對西湖,它是一曲熱情洋溢的贊歌,也是一個千古不磨的品評:
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詩的上半首既寫了西湖的水光山色,也寫了西湖的晴姿雨態。首句寫晴日照射下蕩漾的湖波;次句寫雨幕籠罩下縹緲的山影。聯系詩題《飲湖上,初晴后雨》來看,兩句所描摹的正是當天先后呈現在詩人眼前的真實景觀。聯系同題第一首詩的前兩句“朝曦迎客艷重岡,晚雨留人入醉鄉”來看,那一天,詩人在西湖游宴終日,早晨陽光明艷,后來轉陰,入暮后下起雨來。而在善于領略自然并對西湖有深厚感情的詩人眼中,無論是水是山,或晴或雨,都是美好奇妙的。從“晴方好”、“雨亦奇”這一贊評,讀者不僅可以想見在不同天氣下的湖山勝景,也可想見詩人即景揮毫時的興會及其寬廣灑脫的性格和胸懷。
下半首詩里,詩人沒有緊承前兩句,進一步運用他的寫氣圖貌之筆來描繪湖山的晴光雨色,而是遺貌取神,只用一個既空靈又貼切的妙喻傳出了湖山的神韻。這一比喻,看似靈感所至,信手拈來。喻體和本體之間,除了從字面看,西湖與西子同有一個“西”字外,詩人的著眼點是:當前的西湖之美,在風神韻味上或與想象中的西施之美有其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相似之處。而正因西湖與西子都是其美在神,所以對西湖來說,晴也好,雨也好,對西子來說,濃妝也好,淡抹也好,都無改其美,只可能增添其美。對這比喻,今人有兩種相反的解說:一說認為詩人“是以晴天的西湖比淡妝的西子,以雨天的西湖比濃妝的西子”(程千帆《古詩今選》);一說認為詩人是“以晴天比濃妝,雨天比淡妝”(王水照《蘇軾選集》)。兩說都各有所見,各有所據。但就才情橫溢的詩人而言,這是妙手偶得的取神之喻、詩思偶到的神來之筆,只是一時心與景會,從西湖的美景聯想到作為美的化身的西子,從西湖的晴方好、雨亦奇,想象西子應也是濃妝也相宜,淡抹也相宜。當其設喻之際、下筆之時,恐怕未必拘泥于晴與雨兩者,何者指濃妝,何者指淡妝。今天欣賞這首詩時,如果一定要使濃妝、淡妝分屬晴、雨,可能反而有損于比喻的完整性、詩思的空靈美。
這里,詩人抒發的是一時的才思,但這一比喻,如陳衍在《宋詩精華錄》中所說,“遂成為西湖定評”。從此,人們常以“西子湖”作為西湖的別稱。蘇軾本人對這一比喻也很得意,曾在詩中多次采用,如《次韻劉景文登介亭》詩有“西湖真西子,煙樹點眉目”句,《次前韻答馬忠玉》詩有“只有西湖似西子,故應宛轉為君容”句。后人對這一比喻更深為贊賞,常在詩中提到,如武衍在《正月二日泛舟湖上》詩中就說:“除卻淡妝濃抹句,更將何語比西湖?”王文誥在《蘇文忠公詩編注集成》中稱這首詩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名篇”。其特點之一是概括性特別強。它寫的不是西湖的一處之景或一時之景,而是對西湖的全面寫照和全面評價,因而它就具有超越時間的藝術生命,一直到今天還浮現在西湖游客的心頭,使湖山因之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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