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悲的玩具｜

這個歌集原名《〈一握砂〉以后》，下面注著：“自四十三年（一九一〇年）十一月末起。”一九一二年春天啄木貧病交迫，四月初由友人土岐哀果經(jīng)手，將歌集交東云堂書店出版。書名因為容易和《一握砂》相混，土岐把它改為《可悲的玩具》，是從啄木的《歌的種種》這篇論文里引的。原句是：“……我的生活總是現(xiàn)在的家族制度，階級制度，資本主義制度，知識買賣制度的犧牲。

“我轉(zhuǎn)過眼睛來，看見像死人似的被拋在席上的一個木偶，歌也是我的可悲的玩具罷了。”

根據(jù)巖波書店版《啄木全集》第一卷譯出。

一

呼吸的時候

胸中有一種聲響，

比冬天的風(fēng)還荒涼的聲響！

二

雖是閉了眼睛，

心里卻什么都不想。

太寂寞了，還是睜開眼睛吧。

三

半路里忽然變了主意，

今天也不去辦公，

在河岸彷徨了。

四

嗓子干了，

去尋找還開著門的水果店

在秋天的深夜里。

五

出去玩耍的小孩不回來；

把玩具的火車頭

拿了出來試走著看。

六

說想買書，想買書，

雖然沒有暗地諷刺的意思，

試向著妻子說了。

七

想去旅行的丈夫的心！

數(shù)說，哭泣的妻子的心！

早晨的飯桌！

八

走出家門大約五町的樣子，

像是有事情的人那么的

走走看——

九

按著疼痛的牙齒，

看太陽紅紅的

在冬天的朝霧中升起。

一〇

好像是要永久走著的樣子，

思想涌上來了，

深夜里的街道。

一一

可懷念的冬天的早晨啊，

喝著開水，

熱氣很柔和的罩上臉來。

一二

不知怎么的

今晨我的心似乎稍微快活一點，

來剪指甲吧。

一三

茫然地

注視著書里的插畫，

把煙草的煙噴上去看。

一四

中途沒有換乘的電車了，

差不多想要哭了，

雨又在落著。

一五

每隔兩夜，

在夜里一點鐘走上坡路，

這也是為了辦公去啊。

一六

似乎沉沉地

浸在酒的香氣里，

腦子里感到沉重就回來了。

一七

今天又有酒喝了！

明知喝了酒，

會要惡心。

一八

我現(xiàn)在喃喃地說著什么，

這樣的想著，

閉了眼睛玩賞著醉中的趣味。

一九

爽然地醉醒了的愉快啊，

夜里起來了，

來磨墨吧。

二〇

半夜里來到凸出的窗口，

在欄桿的霜上

冰一冰我的手指尖。

二一

無論怎樣都隨便吧，

我近來仿佛這樣說，

獨(dú)自感到恐怖了。

二二

手腳似乎都分散了似的

慵懶地睡醒！

悲哀地睡醒！

二三

攤開了家鄉(xiāng)的不漂亮的報紙，

試撿出錯排的字，

今晨的悲哀啊。

二四

有誰肯把我

盡量地申斥一頓呢，

這樣想是什么心情啊。

二五

每朝每朝

摩挲著腿感著悲哀，

壓在下邊睡的腿稍微有點麻了。

二六

如同在曠野里走的火車一樣，

這個煩惱啊，

時時在我的心里穿過。

二七

來到了郊外，

不知怎的，

好像是給初戀的人上墳似的。

二八

像是回到了

可懷念的故鄉(xiāng)了，

坐了好久沒有坐的火車。

二九

我相信新的明天會到來，

自己的話

雖然是沒有虛假——

三〇

仔細(xì)一想，

真是想要的東西似有而實無，

還是來擦煙管吧。

三一

看著很臟的手——

這正如對著近日的

自己的心一樣。

三二

洗著很臟的手時的

輕微地滿足

乃是今天所有的滿足了。

三三

今天忽然懷念山了，

來到了山里，

且尋找去年坐過的石頭吧。

三四

起晚了，沒有看報的時間了，

像是欠了債的樣子，

今天也這樣的感到了。

三五

過了新年放松了的心情，

茫然的好像是

忘記了過去的一切。

三六

昨天以前從早到晚緊張著的

那種心情，

雖然想不要忘記。

三七

門外面有打毽子的聲音，

有笑的聲音，

好像是回到去年的正月似的了。

三八

不知道為什么，

今年好像有好事情。

元旦的早晨是晴天，也沒有風(fēng)。

三九

從肚子底里要打呵欠的模樣，

長長地試打呵欠來看，

在今年的元旦。

四〇

每年總是

寫上差不多相像的兩三首歌

寄賀年信來的友人。

四一

到了正月四日，

那個人的

一年一回的明信片也寄到了。

四二

老是想世上行不通的事情的

我的頭腦啊，

今年也是這樣么？

四三

人家都是

朝著相同的方向走去。

站在一旁來看這個的心情啊。

四四

這個已經(jīng)看厭了的匾額，

讓它那么掛著

掛到什么時候為止呢？

四五

就像那蠟燭

一點點的燃完的樣子，

到了夜里的大年夜呀。

四六

靠著青色的陶制火盆，

閉了眼睛，又張開眼睛，

在珍惜著時光。

四七

漫然覺得明天會有好事情的想頭，

自己申斥了，

隨即睡覺了。

四八

也許過去一年的疲勞都出來了吧，

說是元旦了，

卻總是迷蒙地睡。

四九

不知怎的

那由來很可悲的

元旦午后的渴睡的心情

五〇

一心凝視著

橘皮的汁所染的指甲

心里多無聊。

五一

拍著手掌

等那睡眼朦朧的回答似的

那種著急的心情！

五二

把不得已的事情忘記了來了——

這是因為中途上

吃了一粒丸藥的關(guān)系。

五三

連頭帶臉地蒙上被子，

蜷縮著兩腳，

伸出舌頭來，并不是對著什么人。

五四

不知不覺的正月已經(jīng)過去，

我又照老樣子

過起生活來了。

五五

同神靈議論得哭了——

那個夢啊，

四天前的早晨的事。

五六

把回家去的時間，

當(dāng)作惟一等候著的事情，

今天也是這樣地工作了。

五七

種種的人的意見，

難以臆測，

今天也是溫順地過去了。

五八

我要是這個報紙的主筆的話，

想要做的事

有多少啊！

五九

這是石狩的空知郡的

牧場的新嫁娘

寄來的黃油啊。

六〇

下巴頦埋藏在外套的領(lǐng)子里，

夜深時站下來聽著，

很相像的聲音呀！

六一

Y字的符號

舊日記里處處見到——

Y字可能就是那人的事吧。

六二

說是許多農(nóng)民都戒酒了，

再窮下去，

將戒掉什么呢？

六三

睡醒時那一剎那的心啊，

老人出奔的記事

想起來就落淚了。

六四

我的性格

不適于與人家共事，

睡醒時這樣地想。

六五

不知怎的，

覺得和我的想法一樣的人，

似乎意外地多。

六六

對著比自己年輕的人，

吐了半天的氣焰，

自己的心也乏了！

六七

這是少有的事，

今天罵著議會，流出了眼淚，

覺得這是很可喜的。

六八

想叫它一夜里開花來看，

用火烤那梅花的盆，

卻是沒有開呀。

六九

不小心打破了一只飯碗，

破壞東西的愉快，

今晨又感到了。

七〇

試?yán)埖亩洌?/p>

喵地叫了，

聽著驚喜的孩子的臉啊。

七一

為什么會這樣的軟弱，

屢次申斥著怯懦的心，

出門借錢去。

七二

無論怎么等著等著，

應(yīng)來的人總沒有來的這一天，

把書桌搬來放在這里。

七三

舊報紙！

哎呀，這里寫著稱賞我的歌的話，

雖然只是兩三行。

七四

搬家的早晨落在腳邊的

女人的照片

忘記了的照片！

七五

那時候并沒注意到，

假名寫錯的真多呀，

從前的情書！

七六

八年以前的

現(xiàn)在的我的妻的成捆的信札，

收在什么地方了呢，有點掛懷了。

七七

失眠的習(xí)慣的悲哀呀，

有一點兒渴睡

就倉皇地去睡覺。

七八

要笑也不能笑了——

找了半天的刀子

原來是在手里。

七九

這四五年來

仰看天空的事一回都不曾有過。

這樣的事也會有的么？

八〇

不用原稿紙，

字是寫不成的，

這樣堅信的我的孩子的天真啊。

八一

好容易這個月也平安的過去了，

此外也沒有貪圖，

大年夜的晚上呀。

八二

那時候常常地說謊，

坦然的常常地說謊，

想起來汗都出來了。

八三

舊信札呀，

五年前，同那個男子

曾那樣親近的交往過呀！

八四

名字叫什么呀，

姓是鈴木，

現(xiàn)今在哪里干什么事呢？

八五

看著那寫著“生產(chǎn)了”的明信片，

暫時間

現(xiàn)出爽快的臉色來了。

八六

“看哪，

那個人也生了孩子了。”

仿佛安心了似的睡下了。

八七

“石川是個可憐的家伙。”

有時候自己這樣地說了，

獨(dú)自悲傷著。

八八

推開房門邁出一只腳去，

在病人的眼里

是無窮盡的長廊子啊。

八九

仿佛感到

放下了重荷的樣子，

來到這病床上睡下了。

九〇

“那么性命不想要了么？”

給醫(yī)生說了，

這才沉默了的心啊。

九一

半夜里忽然醒過來，

沒有理由地想要哭了，

蒙上了棉被。

九二

向他說話沒有回答，

仔細(xì)看時卻在哭著呢，

那鄰床的病人。

九三

靠著病房的窗戶，

看見了好久沒見著的警察，

覺得很高興呀。

九四

晴天的悲哀的一種，

靠著病房的窗戶，

玩味著煙草。

九五

夜里很遲了，有個病房里那么喧擾，

是什么人將死了吧，

我屏住了氣息。

九六

來把脈的護(hù)士的手，

有很溫暖的日子，

也有冰冷而且硬的日子。

九七

進(jìn)醫(yī)院來的頭一夜，

就立即睡著了，

覺得心里不滿意。

九八

不知怎地覺得

自己仿佛是個偉大的人哩，

真是孩子氣。

九九

撫摩著鼓脹的肚皮，

在醫(yī)院的床上

獨(dú)自感到悲哀。

一〇〇

醒過來時身體疼痛，

一動不能動，

幾乎想哭了，等待著天明。

一〇一

濕淋淋地出了盜汗，

天快亮的時候

還未清醒的沉重的悲哀。

一〇二

模糊的悲哀的感覺

每到夜里

就偷偷地來到這病床上。

一〇三

憑了醫(yī)院的窗戶，

望著形形色色的人們

精神抖擻地走著。

一〇四

“已經(jīng)看穿了你的心了！”

夢里母親來了說，

哭著又走去了。

一〇五

像是所想的事情被偷聽去了似的，

突然的把胸脯退開了——

從聽診器那里。

一〇六

心里悄悄的愿望

自己的病變得重到

讓護(hù)士徹夜地忙。

一〇七

到了醫(yī)院里，

我又恢復(fù)了本來的樣子，

憐愛起妻和孩子來了。

一〇八

今天早晨剛想著——

不要再說謊了——

但是現(xiàn)在又說了一個謊。

一〇九

不知怎的

總覺得自己是虛偽的硬塊似的，

將眼睛閉上了。

一一〇

將今天以前的事情

都當(dāng)作虛偽去看了，

然而心里一點也得不到安慰。

一一一

說要去當(dāng)軍人，

叫父母很苦惱的

當(dāng)年的我啊。

一一二

恍恍惚惚的，

胸中描畫出來

提著劍，騎著馬的自己的姿態(tài)。

一一三

姓藤澤的國會議員，

我把他看作兄弟一樣，

曾經(jīng)為他哭過呢。

一一四

常常這樣地愿望：

干下一件什么很大的壞事，

卻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一一五

“請靜靜地睡著吧。”

有一天醫(yī)生這么說，

像是對小孩說話似的。

一一六

從冰袋底下，

眼睛里發(fā)著光，

睡不著的夜里憎恨著人。

一一七

春雪紛飛，

用發(fā)熱的眼睛

悲哀地眺望著。

一一八

人間最大的悲哀

就是這個么？

忽然將眼睛閉上了。

一一九

查病房的醫(yī)生多遲慢啊

把手放在疼痛著的胸上，

緊閉著雙眼。

一二〇

定睛看著醫(yī)生的臉色，

別的什么也不去看——

胸前疼痛加劇的一天。

一二一

生了病心也會弱了吧！

各式各樣的

要哭的事情都聚到心中來了。

一二二

躺著讀的書本的重量，

拿得疲勞了，

把手休息一下，獨(dú)自沉思著。

一二三

今天不知為了什么，

兩回三回

總想要一個金殼子的表。

一二四

什么時候一定想要出的書的事情，

封面的事情，

說給妻子聽了。

一二五

胸前疼痛了，

春天的雨雪落下的一天。

喝藥噎住了，躺下了，閉著眼。

一二六

新鮮的拌生菜的顏色

真可喜悅啊，

拿起筷子想嘗一嘗——

一二七

斥責(zé)小孩，可哀啊這個心，

妻啊，不要以為

這只是發(fā)高燒時的脾氣啊。

一二八

半夜里睡醒覺得棉被沉重時，

幾乎這樣猜疑了：

命運(yùn)壓在上面了吧。

一二九

雖然覺得口渴得難受，

連伸出手去

拿蘋果也懶得動的一天。

一三〇

冰袋融化了，變得溫暖了，

自然而然地醒過來，

覺得身體疼痛。

一三一

現(xiàn)在，夢中聽見布谷鳥叫了。

不能忘記布谷鳥，

也是可悲哀的事情。

一三二

離鄉(xiāng)五年了，

得了疾病，

夢里聽到布谷鳥的叫聲。

一三三

布谷鳥啊！

圍繞著澀民村的山莊的樹林的

黎明真可懷念呀。

一三四

來到故鄉(xiāng)的寺院旁邊的

扁柏樹的頂上

叫著的布谷鳥啊！

一三五

把脈的手的顫抖

煞是可悲呀，

給醫(yī)生申斥了的年輕的護(hù)士。

一三六

不知什么時候就記住了——

叫作F的護(hù)士的手

是冰涼的。

一三七

哪怕一回也罷，

想走到盡頭去看看，

那個醫(yī)院的長廊。

一三八

起來試試，

又立即想睡下去時，

疲倦的眼睛所看見的郁金香。

一三九

連緊握的力氣都沒有了的

瘦了的我的手

真是可憐啊。

一四〇

想著我的疾病

那原因是深而且遠(yuǎn)啊，

閉了眼睛想著。

一四一

可悲的是

我有不愿意生病的心：

這是什么心啊。

一四二

想要一個新的身體，

撫摩著

手術(shù)的傷痕。

一四三

吃藥的事情也忘記了，

莫名其妙地

覺得是令人寬慰的長病啊。

一四四

叫作波洛丁的俄國人的名字，

不知怎地

有時候一天幾遍地回想起來。

一四五

不知什么時候走到我的旁邊，

握我的手

又不知什么時候走去了的人們。

一四六

友人和妻子也似乎覺得可悲吧——

生著病，

革命的話卻還是不絕于口。

一四七

從前覺得有些距離的

恐怖主義者的悲哀的心情——

有一天也覺得接近了。

一四八

這樣的景況，

已經(jīng)遇著過幾回了呀！

現(xiàn)在只想任憑它去算了。

一四九

一個月只要有三十塊錢，

在鄉(xiāng)下就可以安樂地過日子——

忽然這樣地想。

一五〇

今天胸前又疼痛了。

心想要是死的話，

就到故鄉(xiāng)去死也罷。

一五一

不知不覺已是夏天了。

用剛病好的眼睛看來覺得愉快的

雨后的光明。

一五二

病了四個月——

那些時時變換的

藥的味道也覺得可懷念。

一五三

病了四個月——

這其間很明顯地看出

我的孩子長高了，也可悲啊。

一五四

看著壯健的

越長越高的孩子，

我卻越來越寂寞了，是為什么呢？

一五五

叫孩子坐在枕頭旁邊，

眈眈地看著她的臉，

看得她逃走了。

一五六

平常老把孩子

當(dāng)作麻煩的東西，

不知不覺這個孩子已經(jīng)五歲了。

一五七

不要像父母，

也不要像父母的父母——

你的父親是這樣想呀，孩子！

一五八

可悲的是，

（我也是這樣的啊）

申斥也罷，打也罷，都不哭泣的孩子的心！

一五九

“工人”“革命”這些話，

聽熟了記得的

五歲的孩子。

一六〇

放開嗓子

唱歌的孩子啊，

有時候也夸一夸她。

一六一

不知想著什么——

孩子放下了玩具，乖乖地

來到我的身旁坐下了。

一六二

討點心的時間也忘記了，

孩子從樓上眺望

街上來往的行人。

一六三

新的墨水的氣味，

沁到眼里的悲哀啊，

不知不覺庭院已發(fā)綠了。

一六四

注視著席子的一處的剎那

所想的是什么事，

妻啊，你叫我說出來么？

一六五

那年的春末的時候，

生了眼病所戴的黑眼鏡——

已經(jīng)壞了吧。

一六六

忘記了吃藥，

好久以來頭一次聽見

母親的申斥，覺得是可喜的事情。

一六七

把枕邊的紙窗開了，

眺望天空也成了習(xí)慣——

因了長久的臥病。

一六八

心情變得像

馴良的家畜一樣，

熱度較高的日子感到百無聊賴。

一六九

想寫點什么看看，

拿起鋼筆來了——

花瓶里的花正是新鮮的早晨。

一七〇

這一天我的妻子的舉動

像是解放的女人似的。

我凝視著西番蓮。

一七一

有如等待著沒有指望的錢，

睡了又起來，

今天也是這樣過去了。

一七二

什么事情都覺得厭煩了，

這種心情啊。

想起來就吸煙吧。

一七三

這是在某市時的事情，

友人所說的

戀愛故事里夾著假話的悲哀呀。

一七四

好久沒有這樣了，

忽然出聲地笑了——

覺得蒼蠅搓著兩手很是可笑。

一七五

胸前疼痛的日子的悲哀，

也像香氣很好的煙草一樣，

有點兒舍不得呀。

一七六

想要引起一場騷擾來看看，

剛才這樣想的我，

也覺得有點可愛口

一七七

不知為什么，想給五歲的孩子

起個叫索尼亞的俄國名字，

叫了覺得喜歡。

一七八

處身于難解的

不和當(dāng)中，

今天又獨(dú)自悲哀地發(fā)怒了。

一七九

要是養(yǎng)了一只貓，

那貓又將成為爭吵的種子——

我的悲哀的家。

一八〇

放我一個人到公寓里去好不好，

今天又幾乎要

說出來了。

一八一

有一天忽然忘了在生病，

試學(xué)著牛叫——

當(dāng)妻子沒在家的時候。

一八二

悲哀的是我的父親！

今天又看厭了報紙，

在院子里同螞蟻玩耍去了。

一八三

我這個

獨(dú)生的男孩長成這個樣子，

父母也覺得很悲哀吧。

一八四

連茶都戒了

祈禱我的病愈的

母親今天又為了什么發(fā)怒了。

一八五

今天忽然想和附近的孩子們玩耍，

叫了卻不肯來，

心里覺得很別扭。

一八六

病了治不好，

也沒有死，

心情一天比一天壞下去的七月和八月。

一八七

買來的藥

已經(jīng)完了的早晨寄到的

友人惠贈的匯票多可悲呀。

一八八

斥責(zé)孩子，

她哭著睡著了。

伸手摸一摸那稍微張著嘴的睡臉。

一八九

無緣無故地，

起來時覺得肺似乎變小了，

快到秋天的一個早晨。

一九〇

秋天快到了！

手指的皮觸著了電燈泡，

暖暖和和地覺得很可親啊。

一九一

在午睡的孩子的枕邊

買個洋娃娃來擺上，

獨(dú)自覺得高興。

一九二

我說基督是人，

妹妹的眼睛里帶著悲哀的樣子，

在可憐我了。

一九三

叫人把枕頭擺在廊沿上，

好久沒有這樣了，

且來親近傍晚的天空吧。

一九四

在院子外邊有白狗走過去了，

回過頭來和妻子商量著：

“我們也養(yǎng)一只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