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陽宮井雙桐[1]
【原文】
秋港菱花干[2],玉盤明月蝕[3]。
血滲兩枯心,情多去未得。
徒經白門伴[4],不見丹山客[5]。
未待刻作人[6],愁多有魂魄[7]。
誰將玉盤與[8],不死翻相誤。
天更闊于江,孫枝覓郎主[9]。
昔妒鄰宮槐[10],道類雙眉斂[11]。
今日繁紅櫻,拋人占長簟[12]。
翠襦不禁綻,留淚啼天眼[13]。
寒灰劫盡問方知,石羊不去誰相絆[14]。
【注釋】
[1]景陽宮井:《南史》:“隋君克臺城,張貴妃與后主俱入井,隋軍出之。晉王廣命斬之于青溪。”《金陵志》:“景陽井在臺城內,陳后主與張麗華、孔貴嬪投其中以避隋兵。舊傳欄有石脈,以帛拭之,作胭脂痕,名胭脂井,一名辱井,在法華寺。”雙桐:魏文帝詩:“雙桐生空井,枝葉自相加。”程夢星注:古人言井往往及桐。宮,一作“古”。
[2]菱花:即菱花鏡。以鏡面喻井水面。
[3]玉盤明月:玉盤和明月都指鏡子。李白詩《古朗月行》:“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用法同菱花,整句比喻井之已埋。
[4]白門:建康城西門。西方金,金氣白,故稱白門。南朝民歌《楊叛兒》:“暫出白門前,楊柳可藏烏。”白門伴,指烏鴉。
[5]丹山客:鳳凰。言梧桐枯萎,鳳凰不來。
[6]刻作人:刻作桐木偶(殉葬品)。《拾遺記》:“(漢武帝劉徹)詔李少君曰:‘朕思李夫人,其可得乎?’少君曰:‘可遙見,不可同于帷幄,暗海有潛英之石……刻之為人像,不異真人……’得此石,即命人依先圖刻作夫人形,刻成置于輕紗幕里,宛若生時。”
[7]馮浩注:不必雕刻,固已魂魄如人,直以雙桐作張、孔二美人看。
[8]玉盤:仍指景陽井。馮浩注:《南史紀》:“隋兵入,仆射袁憲勸后主端坐殿上,正色以侍之。后主曰:‘鋒刃之下,未可交當,吾自有計。’乃逃于井。”是則入井非他人所勸,故曰:“誰將玉盤與?”
[9]孫枝:《文選》嵇康《琴賦》:“乃斫孫枝。”注:“鄭玄《周禮》注曰:‘孫,竹枝根之未生者也。’蓋桐孫亦然。”孫枝,即樹的嫩枝。自本而生出者為子干,自子干而生者為孫枝。郎主:即主人。
[10]宮槐:《爾雅》:“守宮槐,葉晝聶宵炕。”即它的葉子白天合上,夜晚張開。
[11]道類雙眉斂:《南史·張貴妃傳》:“后主即位,拜為貴妃。性聰敏,甚被寵遇。后主始以始興王叔陵之亂,被傷,臥于承香殿。時諸姬并不得進,唯貴妃侍焉。”二句言槐葉之合如眉之斂,故妒之。
[12]馮浩注:(“今日二句”)今則讓櫻桃獨占長簞矣。
[13]翠襦不禁綻,留淚啼天眼:翠襦喻桐葉,言雨中桐葉破,如向天啼淚。蔡琰歌:“為天有眼系,何不見我獨漂流!”
[14]石羊:《隋書·五行志》與《南史·陳紀》:“羊,國姓也。隋氏姓楊。楊,羊也。”此言時逢浩劫,后主為楊氏所絆,不得復歸南土矣。石羊必有事在,未及檢也。
【譯文】
景陽宮的井已經干涸,這塊玉鏡已經失去了光澤。兩株枯死的梧桐滲干她們的汁液,因為對井的深情,她們不肯離去。徒然地經過建康西門只有烏鴉為伴,看不見棲息于梧桐上的鳳凰。雖然沒有將兩株梧桐刻成已死之人的模樣,但觀察其多愁的狀態,魂魄分明已經附在梧桐上。誰讓他逃入井中,他卻背棄雙美而去。天比廣闊的江更遠,魂魄難以找到思念的郎君。曾經妒忌鄰宮的槐樹,槐葉之合猶如眉之雙斂。今日紅纓繁盛,任人鋪簞其下觀賞,置雙桐于不顧。桐葉在風雨中破裂,處處如開天眼,雨露下注,猶如因痛苦而流淚。劫后余生一問才知道,只有墓前荒草中的石羊不曾離去,見證著歷史的風雨。
【賞析】
注家皆認為此詩明為詠史,實必有所托寓,但因其隱喻隱僻難以索解。程夢星以為此詩為杜秋娘歸金陵(今江蘇省南京市)而作,其真正契合點在于地點,不符合“雙桐”的設定。馮浩以為這首詩是艷情詩,用“雙桐”附會《燕臺詩》“桃葉桃根雙姊妹”,不切合本詩詩境。此詩的寄托已無從考證,“只可闕疑”。
此詩以冷峻而富有同情的筆觸塑造了在枯井旁滲血的兩株枯桐的形象,隱含陳后主與張麗華、孔貴嬪投入井中以避隋兵之事,營造陰冷詭異的氛圍,凄厲陰冷,仿若鬼哭狼嚎,讓人覺得壓抑。這首詩是詩人學長吉體的詩作之一,也是一首“鬼”詩。整首詩意象跳躍,意境時斷時續,充滿著消極昏暗的色調。時而敘生命的逝去,時而哀人生淪落,時而詠歷史興衰,時而寄托懷才不遇的苦悶,然而這些復雜的情感詩人都未直接道明,而是通過意象的組合來呈現,可見李商隱的才華。
上一篇:李商隱《日日》原文,注釋,譯文,賞析
下一篇:李商隱《曲江》原文,注釋,譯文,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