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雪不止
陳維崧
新年雪壓客年雪,昨日風吹今日風。豗聲只欲發人屋,駭勢若遭揚滿空。田夫龜手拾馬矢,鄰媼猬縮眠牛宮。安得普天免凍餒,白頭蹇拙甘送窮。
“二日”指正月二日。從詩看,一場大風雪從年前開始已持續數日。詩人看到或想到民間貧苦人民不免凍餒的生活狀況,十分憂心。于是寫下了這篇悲天憫人的詩,情調絕類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
由于風雪從年關伊始,積雪到初二尚未消溶,而一場風雪又來到了。“新年雪壓客年雪”,就用句中排比形式,寫出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嚴寒天氣。這句言新雪蓋舊雪(“客年”即去年),很好懂。下句“昨日風吹今日風”稍費解。它亦用句中排比,與上句自然呈駢偶之式,既可理解為“昨日吹大風,今日又吹大風”的省文;又可理解為“昨日之風一直吹到今日”,添一“風”字為韻。總之,給人的感覺新奇。兩句即興作對,卻有迅急令人不暇相接之勢,與老杜“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那種偶得妙句神韻差近。
以下二句分承上風、雪而形容描繪“豗聲”即風的喧囂聲,“只欲發人屋”即似乎專為揭人屋頂而來,看來風級少說也在七級上下。“駭勢若遭”系“若遭駭勢”的倒裝,言飛雪在兇猛的北風呼嘯之中,仿佛受到巨大驚駭,狂飛亂舞,而“揚滿空”。二句似對非對,對照七律格式,與上下聯失粘。如果稍加調整,此詩不難作為嚴整的律詩。但詩人唯取自然揮灑的筆勢,所以為短古也。
緊接二句寫風雪中人民的貧困生活。“田夫龜手拾馬矢(屎)”,這是白晝的情景。“龜手”即皸手,指手背皮膚開裂。既然凍若如此,田夫為什么還冒著嚴寒出拾馬糞呢?這是因為牲畜糞中纖維較多,晾干后可以生火取暖。“田夫龜手拾馬矢”,欲御寒得先冒寒,風雪逼迫下農民的生活由此可見一斑。“猬縮”指象刺猬遇到敵害那樣縮成一團,“牛宮”即牛棚畜圈(《越絕書》:“故吳所畜牛羊豕雞也,名曰牛宮。”)。“鄰媼猬縮眠牛宮”,是因為無家可住,或因蓬蓽室太寒冷,反不如堆草的畜圈溫暖的緣故。稱“鄰媼”,可見這情況大約是詩人親身聞見了。這才使他在感情上產生了很大震動,從而引出最后的祈愿。曾讀《散宜生詩》,覺其取材造句,滑稽妥貼,筆端有口,生奇可喜,如“口中白字捎三二,頭上黃毛辮一雙”(《女乘務員》),“青眼高歌望吾子,紅心大干管他媽”(《鐘三四清歸》)等對語,愈俗愈雅,不讓古人。而本篇“田夫龜手拾馬矢”二句,自然成對,趣味已似。
“安得普天免凍餒,白頭蹇拙甘送窮。”是說只要天下人免受饑凍,自已甘受窮困。“蹇拙”指命運不佳,“送窮”言象作《送窮文》時的韓愈那樣,這兩句在命意上,與《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乎,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相同。在句法上,則從杜甫《晝夢》“安得務農息戰斗,普天無吏橫索錢!”脫化,詩人的感受或許未如杜甫那樣痛切,然而他那“民胞吾與”的思想感情一樣地難能可貴。詩人前六句在寫景上備極生動,大有助于末尾的抒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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