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歌者陳郎

陳維崧

天涯蹤跡半旗亭，譜遍龜茲不忍聽。憐爾少年非失意，逢人也唱雨霖鈴。

這是贈給一位小演員的詩。這位少年歌者是隨著他所在的戲團在江湖上賣藝的，所以行蹤不定，經(jīng)常出入各地酒樓(“旗亭”)。“天涯蹤跡半旗亭”，就寫出了這種以飄泊為主的生活經(jīng)歷，其間必然茹苦含辛，有外人難知的酸楚。“龜茲”指西域龜茲(今新疆庫車)一帶傳入的音樂。在隋代屬九部樂：“大業(yè)中，煬帝乃定清樂、西涼、龜茲、天竺、康國、疏勒、安國、高麗、禮畢以為九部樂。”(《隋書·音樂志》)“譜遍龜茲不忍聽”，是說這少年精通各種西域樂曲的唱法，唱得十分動情，令人動容(“不忍聽”)。據(jù)元稹《連昌宮詞》云“色色龜茲轟陸續(xù)”，可見龜茲樂曲品種甚多。故此言“譜遍”。意謂歌者之多能。又據(jù)《明皇雜錄》云，安史亂起，唐玄宗避地蜀中，于棧道雨中聞鈴音，起悼念楊貴妃之思，“采其聲為《雨霖鈴》曲，以寄恨焉。”宋詞猶有此調(diào)，王灼《碧雞漫志》云：“今雙調(diào)《雨霖鈴慢》，頗極哀怨，本本曲遺聲。”以柳永“寒蟬凄切”一詞最為杰作。

一般說來表演者對于作品應(yīng)有相當(dāng)?shù)睦斫獠拍苎莺茫@一半得力于生活閱歷。故年紀較輕的演員，演苦劇是很難的。以唱歌而言，青年喜歡唱情呀愛的，唱到悲涼深沉的歌，就不免有“為賦新詞強說愁”(辛棄疾)的味道。而陳維崧聽到這位陳郎唱的，正是《雨霖鈴》一類悲苦之歌。所以贈詩說：“憐爾少年非失意，逢人也唱雨霖鈴!”詩云“也唱”，也就是說他小小年紀，不該唱這個。然云“憐爾”，可見那陳郎又唱得出乎意料的好。所以這兩句的含意是亦喜亦嗔，耐人玩索。其實，少年未必沒有辛酸，未必不深諳《雨霖鈴》曲意。他不是“天涯蹤跡半旗亭”嗎?即使自身沒經(jīng)過生離死別，至少同樣情事看得多了，所以這兩句也暗含作者傷其少年老成之意。陳維崧本人比歌者年長，他過的橋也許比那少年走的路多，必體會到更多人生失意的滋味。所以“憐爾少年非失意”，反面會意，便是意言自己有許多失意。這些失意之情全被歌聲喚起。“逢人也唱雨霖鈴”的潛臺詞，恰如韓愈《聽穎師彈琴》所謂：“穎乎爾誠能，勿以冰炭置我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