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
從白草龍村走到砂址鎮,他就可以搭七塊錢的中巴車去賓川縣城了。他記得,第一次搭車時,他是被拒載的。人家說,那你就是瘋子。他說,不,我是和尚。人家說,你是瘋和尚。
再沒人罵他瘋和尚了。大家都知道他是臺灣來的苦行僧,會幾門外語,一個人住在木香坪上。
“見寬師,你這是要去哪里啊?”
“我到大理找政府辦點事。”
“穿這么臟,也不怕保安不讓你進去?”
“背簍里還有件新袈裟,披上就沒有臟的感覺了。”
“頭也要洗啊有味道不好啊!”
“如是,如是,依教奉行。”
他知道別人是好意時,會笑嘻嘻地應著。碰到討厭的人,他也會毫不客氣地頂回去。一次,也是坐中巴車,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上車后對他說:
“你坐后面去,我們這樣有身份的人跟你坐在一起,太沒面子了。”
“我也想當衣冠禽獸,可我做不到啊,要坐后面,你自己去。”
他開始把指甲里的臟東西挑出來。山上怎么臟都沒關系,沒有鏡子,他也不知道自己長成什么樣。色相是變化無常的,他的修行方式是“洗心而不革面”。但是,今天他要去辦事,最好不要讓人產生不必要的反感。
午飯是在賓川縣城的一家小飯館吃的。走進去時,服務員要過來趕他。他大笑了兩聲說:
“我不是乞丐,我是和尚,拿菜單來!”
一個老板模樣的中年男子走到他面前,一只手端了盤菜,另一只手拎了個酒瓶,不懷好意地說:
“大師請用回鍋肉。”
“善男子,我佛慈悲,和尚吃素。”他合掌。
“那這啤酒是素的,麥芽釀的。”那人把酒瓶放到他面前。
“我佛慈悲,酒是出家人的根本大戒。”他再次合掌。
“人家濟公說,酒肉穿腸過,佛在當中坐。大師,來,喝一口。”
“濟公是濟公,我是我。濟公能吃熟魚入口吐出活魚,酒入口吐出黃金,我沒有這功夫。”
他要了一碗面條,讓店家燙了幾片白菜加進去。山上吃什么,山下仍舊吃什么,他從沒有“打牙祭”的想法。剛住山時,他想念家鄉的臭豆腐、爆米花、地瓜葉……他把這些簡易的食物稱為“臺灣美食”。寺院里的僧人吃穿住行都受居士供養,他不喜歡這樣。他覺得別人的供養受久了會讓自己心生驕慢。他要自耕自種。他要乞食于大地,乞食于甘泉。他從山下買來種子,在院子里種上蘿卜、白菜、豌豆等蔬菜,再買上108包掛面,25斤大米,他便能過上一年。在山上,他通常是不吃米飯的,因為煮飯浪費柴火。面條是他主要的食物,每天,他會從白菜、西紅柿、花生、胡蘿卜、土豆中任選兩樣,放進面條里,煮一鍋,吃兩頓。他會把選上的蔬菜剁得細細的,好讓它們顯得多一些。每隔一周,他會煮一次米飯,他會到山上摘一些野生的蕨菜炒上,再在院子里掐點豌豆尖,放點紫菜煮成湯。這在他看來就已經相當奢侈,已經是在縱容自己對胃的貪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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