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將盡
晚上,我們點著蠟燭在彌勒殿旁邊的屋子里看書。老外們則戴著頭燈在隔壁下象棋。事實上,隨著無為寺一期維修工程的完成,電已經接到了山上,但師父堅持不把電接進來。
政府的人說:“凈空師父啊,別人都是求著我們接電,您倒好,主動給您接到廟門口了,您也不牽進去,您不知道電是文明的象征嗎?”
師父說:“那是世間人的文明象征。出家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醒我醒,天睡我睡,尋的是自然之法。”
有人給師父送來電視,師父拒絕了,有人給師父送來電腦,師父也拒絕了。在師父眼里,這都是些擾亂人心的東西。
劉師兄坐在我旁邊看《金剛經》。熟悉之后,我們彼此稱對方師兄。劉師兄在桂林的旅游公司里搞過財務,在廣東中山大學里研究過哲學。他曾因為自己的幾項關于鍵盤的專利發明而上過報紙,并在桂林有幾處房產,但他現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出家。
他說,“貪嗔癡”是人的本性,是人類社會萬劫不復的根源,所以,他要出家。
外面刮起了風,屋檐下的鈴鐺陣陣亂響,很好聽。
盧恒走進來說他要下山了。
“現在師父還不讓拍,我先到其他寺院拍些照片以防萬一,你再跟師父熟悉熟悉,搞好關系,過兩天我再上來拍。我現在就下山,已經跟師父說過了。”盧恒說。
“你們是記者吧,你是文字,他是攝影,一個拼命想問,一個拼命想拍。”劉師兄用手指著我倆說。
“是啊。本來想寫寫無為法,誰知道師父不喜歡宣傳。我們這不也是弘揚佛法,普度眾生嗎?”
“眾生何須你度?佛祖早在第七天凌晨觀心悟道時就說過,‘大地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但因妄想執著而不得證’。后來,佛祖在《金剛經》里也說,‘實無有眾生如來度者’,這都是說,眾生的一切都是俱足的,用不著誰來度,如果真要找個來度之人,那也是他們自己。早晚課的誦唱本上,也印著‘自性眾生自愿度,自性煩惱自愿斷,自性法門自愿學,自性佛道自愿成’。一切都是要自愿的。”
“照師兄的說法,一切宗教形式就都沒有什么意義了?這無為寺的存在也沒什么意義了。”
“宗教形式是接引眾生的工具,沒有船載客,只能苦海漂,更別說到彼岸了。宗教形式雖只是外相,但其思想內涵才是重要的。如同娶妻過日子,別人看到的只是她的外表和言行舉止,至于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只有自己心知肚明,不足為外人道。”
“好吧,就算不需要弘揚佛法,普度眾生,寫點文字,讓讀者掌握些佛教看世界的方法也是好的。”
“六祖慧能早就說過,‘諸佛妙理,非關文字’,所以,師父的意思是什么都不問,什么都不拍,什么都不寫,就是喝茶。寺院是個道場,人要自己來這里悟才行。因為我悟到的是我的,你悟到的是你的。紙上畫餅充不了饑,我替你吃飯你也不會飽。你寫篇稿子眾生就能夠開悟的話,世間那么多的談佛教智慧的文章,眾生不早就擺脫貪嗔癡了嗎?”
“不問不寫,領導要稿子怎么辦?”
“你就端起一杯水,喝一口,點著頭說,嗯,溫度剛剛好。”
“領導會說,去趟人事部吧,離職也剛剛好。”
“那你就來無為寺出家,反正師父喜歡你。”
“到時候師父不收怎么辦?”
“那咱們就下山,讓洱海邊多兩個唱《笑傲江湖》的瘋子。”
“哈哈,果然是一切世相唯心造……”
院子里,有人在哼唱一首英文歌,歌聲在黑暗中透著一絲淡淡的憂傷。劉師兄說,是那個荷蘭姑娘。
一日將盡。躺在床上,我耳邊響起師父的那句話:但將世事花花看,莫把心田草草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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