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賦學·辭賦研究概述·清代賦論
清代是我國辭賦研究的一個繁榮時期,其內容之豐富,遠非前代之可比擬。這表現在:
第一,涌現了一批賦話和賦論著作,將辭賦研究推向一個高峰。清代以前,除了唐宋時期專講律賦創作的賦格賦律一類著作之外,元祝堯《古賦辨體》雖對辭賦的源流演變及賦家賦作作了許多有益的探討和精到的評論,但它仍只是一部辭賦總集而非專著。明陳山毓《賦略例言》也只是《賦略》的附錄。宋元明時期,詩話、詞話均很發達,而賦話則一部也沒有。至清代則涌現了一批專門研究辭賦的賦話。這些賦話今存者有: 李調元《賦話》十卷,浦銑《歷代賦話》正集十四卷、續集十四卷,《復小齋賦話》二卷,孫奎《春暉園賦苑卮言》二卷,王芑孫《讀賦卮言》一卷,汪廷珍《作賦例言》不分卷,林聯桂《見星廬賦話》十卷,余丙照《賦學指南》十六卷,魏謙升《賦品》一卷,江含春 《楞園賦說》一卷,劉熙載《藝概·賦概》一卷。此外見于其他著作而成卷帙的賦話論著尚有:吳景旭《歷代詩話》有《楚辭話》六卷,《賦話》九卷;何焯《文選評》有《賦評》一卷,《騷評》一卷; 孫梅《四六叢話》有《騷話》一卷,《賦話》二卷;朱一飛《律賦揀金錄》附有《賦譜》一卷; 潘遵祁《唐律賦抄》附有《賦論集抄》一卷;《策學備纂》載沈祖榮、吳亮公《賦考》三卷,《賦話》一卷。有影響的專題論文如章學誠《校讎通義》中的 《漢志詩賦第十五》,程廷祚 《青溪集》 中的《騷賦論》(上中下)三篇,劉師培《論文雜記》和章炳麟《國故論衡》中關于辭賦的論述。還有清代大量辭賦選集、總集的序、跋、凡例,都是清代重要的賦論著作。可見清代賦論著作之豐富。
第二,這些賦論著作,其理論體系的系統性、豐富性與深刻性都是空前的,是我國文學史上一批珍貴的理論財富。它們之中,雖然有的跟詩話、詞話一樣,是“以資閑談”性質的資料匯編,但大多數是有精義可采的寫作態度嚴肅的文學理論批評著作。它們有的比較系統地探討了辭賦的本質與流變,如王芑孫《讀賦卮言》、劉熙載《藝概·賦概》。有的則比較細致地研究了辭賦的風格與流派,如魏謙升《賦品》將賦的藝術風格分為“雅贍”、“瀏亮”、“宏富”、“麗則”、“短峭”、“纖密”、“飛動”、“古奧”等九品,每品都以詩的語言描繪了它的特點。有的對辭賦作品的藝術成就作了精辟的分析與鑒賞,如李調元《賦話》,林聯桂《見星廬賦話》。有的對辭賦中的詞語或掌故作了細致辨析與考核,如吳景旭《歷代詩話》中的 《騷話》與《賦話》,何焯《文選評》 中的 《賦評》與《騷評》。有的比較全面地搜錄了歷代辭賦作家的傳記資料,如浦銑《歷代賦話》正集。有的則將散見于各種著作中的論賦條目或賦壇掌故作了搜集與整理, 如孫梅,《四六叢話》中的 《騷話》與 《賦話》,浦銑《歷代賦話》續集。有的則專門探討辭賦創作的有關要求與注意事項,如汪廷珍《作賦例言》、余丙照《賦學指南》、潘遵祁《論賦集抄》。這些賦論著作的出現是清代辭賦研究超越以前任何時代的突出表現。清代這些賦論著作,就某一部或某一篇來說,也許只專門探討了某一方面的問題,難以構成一個完整的理論體系,但就其整體而論,可以說是對辭賦作了全面、深刻而系統的探討,給中國古典文學理論批評增添了異彩。
第三,清代賦論是清代文學創作、文學批評領域中不同流派斗爭在辭賦研究方面的反映。清代詩文有過不同流派的斗爭,辭賦的創作與批評是這場斗爭的重要方面。就辭賦創作說,自元代廢止律賦考試之后,律賦一度衰落。到清代,因館閣詞臣又考律賦,律賦又一度中興。因此,尊律賦與尊古賦的爭執,繼唐宋時期的爭執之后又一次興起。這場爭執反映到賦論上就有重律賦與重古賦的區別。乾隆嘉慶年間,律賦最為興盛。因此研究律賦的著作也特別多。如李調元《賦話》十卷,就有《新話》六卷專論律賦,浦銑《復小齋賦話》二卷,重點是研究唐宋律賦,林聯桂《見星廬賦話》十卷,則專門研究清代館閣諸公的律賦創作。江含春 《楞園賦話》、汪廷珍《作賦例言》、李一飛《賦譜》、余丙照《賦學指南》、潘遵祁《論賦集抄》專論律賦,諸如律賦的源流,律賦的風格,律賦的寫作都作了全面的探討。這種重律賦的風氣,正是當時重駢文,反對桐城古文斗爭的一個方面軍。到咸豐同治之際,曾國藩以其優越的政治地位倡導桐城古文。他針對桐城古文孱弱無力之弊,欲以漢賦之氣勢振起之。因此,他推崇司馬相如、揚雄,提倡讀古賦。于是重古賦之風又起。劉熙載《藝概·賦概》就是適應這一需要而產生的。這部著作專論古賦,對古賦源流的考辨,對古賦風格的闡發,均時有卓見確論。書中,駢賦已少論及,律賦則只字不提,表現出對律賦的輕視。這正是辭賦復古風氣的反映。于此可見,清代賦論是清代文學流派斗爭重要的一翼。
第四,語錄式、評點式、資料性是清代賦論著作在形式與方法方面的特點。清代賦論著作當然也有理論體系嚴密的論文,如程廷祚《騷賦論》及賦集的序跋。但大都是由許多互不相關的語錄式的論賦條目連綴而成的賦話。這種賦話跟詩話詞話一樣,偏重于直觀性、綜合性和資料性。它對原理的闡述,是語錄式的提要,而不是邏輯式的推理論證,一部賦話就是由這樣一條一條的語錄構成。而不是由事實歸納成理論,或由原理演繹出新的結論,多只提出是什么,而不說明為什么。對賦家賦作的分析,也多是評點式的啟示,而不作具體細致的賞析。它往往只抽取某作家的某篇作品中的幾句,簡括其特點即止,而不作詳盡的分析。評論一個時代或一位作家的藝術風格,也是這樣評點式的點到即止。這樣評點式的評論,是評論家對一個時代或一位作家爛熟于心之后,突然噴射出來的一點體會的火花,精到深刻,然而讀者亦須具有較深的根柢方能領略。它對寫作背景的評述則是閑談式的資料匯編,評論家往往只將其作為賦壇掌故加以敘述,論斷即寓于敘述之中,生動形象而引人入勝。清代賦論著作的這種特點,當然有其不足之處。它過于重視個別與具象,而忽視一般與抽象,缺少縱橫深入的綜合論述,即沒有由微觀上升到宏觀。但這種評論具體扎實,評論家通過對作品的評論,事實的敘述,讓讀者具體感受到它們的意境美、結構美、語言美、韻律美,不空洞,不浮泛。這種評論,精粹警辟,是評論家長期體察的升華,高度濃縮,極其精到,發人深省。
清代賦論的繁榮有其深刻的歷史原因。首先,清代是我國古典文學的一個全面總結時期。賦論著作較多涌現就是這種時代風氣的體現。其次,文學觀念的演進,賦從詩文中獨立出來,也激發了賦論專著的產生。賦是一種特殊的文體。它有的近于詩,有的近于騷,有的近于駢文,有的近于散文。因此古人總是詩賦、辭賦連稱。唐宋以后文賦興起,人們更視之為文。因此,賦論大都附庸于詩話、騷話、四六話與文論著作之中。至清代,有人就強調賦是一種獨立的文體,不同于詩騷,更不同于文。程廷祚專著《騷賦論》以辨詩騷賦三者之別。劉熙載 《藝概》于《文概》、《詩概》之外,另辟《賦概》以示三者的鼎立之勢。這樣,賦論也就有必要從詩論、文論著作中獨立出來,賦論專著也就隨人們文學觀念的改變而出現。第三,清代文學流派的斗爭,也促進了賦論著作的繁榮。文學流派的斗爭,創作上必須寫出能體現其流派風格的作品以顯示其實力,選輯上必須選出能體現其流派主張的作品以供其學習,理論上必須寫出能闡述其流派理論的著作以標明其主張。清代辭賦創作有三次變化。順康之際,因受“唐無賦”說法的影響,賦作家多寫散體、騷體、駢體,是騷賦的復古時期。乾嘉之際,因館閣試律賦,律賦又盛極一時。咸同之際,因曾國藩倡導桐城古文,辭賦復古之風又起。反映這種變化,順康時吳景旭《歷代詩話》中的《騷話》、《賦話》,何焯《文選評》中的 《賦評》與《騷評》專論散體賦與駢賦,而乾嘉之際的賦話著作多專論律賦,至咸同時劉熙載《賦概》又專論古賦。這說明賦論著作與文學流派的斗爭是密切相關的。第四,樸學的興起為清代賦論的繁榮提供了良好的學術環境。首先,樸學之盛為賦論著作的寫作提供了豐富的材料。其次,樸學家獨特的學術思想,嚴謹的治學方法,也成為促進賦論著作嚴謹化、理論化、系統與專門化的重要契機。
清代是我國辭賦研究的繁榮時期。其論著之豐富,涉及問題之廣泛深刻,都是空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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