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學與中國傳統政治哲學·宋明儒學的政治思想方向·發明本心致良知
長朱熹九歲的陸九淵,又稱象山先生,是南宋心學的創始人,他提出“心即理”的命題,認為心與理是 一體的:“萬物森然于方寸之間,滿心而發,充塞宇宙,無非此理。”(《陸象山全集·語錄上》)“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雜說》)“心只是一個心,某之心,吾友之心,上而上百載圣賢之心,下而千百載復有一圣賢,其心亦如此。心之體甚大,若能盡我之心,便與天同。”(《語錄下》)心理不二、心與理同是陸氏心學與朱氏理學的根本區別。既然,心即理,那么窮理則不必象朱熹所提倡的那樣向天下萬物去格,而只須向內心求索就夠了。無怪乎陸氏自稱自己的學問是“易簡工夫終久大”,批駁朱熹”支離事業竟浮沉”了。
陸氏的心學在明代被王守仁(王陽明)發揚光大。
王守仁提出“人者,天地萬物之心也。心者,天地萬物之主也。心即天,言心則天地萬物皆舉之矣”(《王文成公全書》卷六,《答季明德》)。心是天地萬物之主,那么什么是心? 王提出“知覺便是心”,而“良知者,心之本體”(卷二,《答陸原靜書》)。良知是什么?“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即所謂良知也”(卷五,《與陸元靜》二)。“蓋良知只是一個天理自然明覺發見處,只是一個真誠惻怛,便是他本體”(《卷二,《學聶文蔚》二)。“真誠惻怛”是發自自然不含任何雜念的擔心憐憫心,也就是仁。把這種良知發用于侍奉父母,便是孝;發用于從兄,便是悌;發用到事事,便是忠;而良知上自然的條理不可愈越,便是義;順這個條理,便是禮;知此條理,便是智;終始是這條理,便是信。可見,王守仁所謂的良知,就是三綱五常,核心是仁。
在心和物的關系上,王守仁提出:“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發便是意,意之本體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如意在事親,即事親便是一物;意在于事君,即事君便是一物,意在于仁民愛物,即仁民愛物便是一物;意在于視聽言動,即視聽言動便是一物。所以某說無心外之理,無心外之物。”(卷一,《傳習錄》上)這段話,是王守仁心學的內在邏輯。什么是物? 在王化看來,意之所在便是物。王氏的意指的是心之發動處。心想什么或說你的意念反映了什么,什么便是物,心無動念的一切外部存在,對人而言,均不是物。因為物的區別和意義是人設定的,如果世間的某種存在沒有被人心所關照,或說,還沒有與人心發生任何聯系,那么這只是 一種存在而不是物。物是意之所在,是與人心發生某種聯系的客觀存在。正是從這個意義上,王氏下了“心外無物”的斷語。
“心外無理”也是王氏心學的重要命題。王氏認為:“此心在物則為理。如此心在事父則為孝,在事君則為忠之類。”(卷三,《傳習錄》下)“有忠君之心,即有忠之理;無忠君之心,即無忠之理。”(卷二,《答顧東橋書》)王氏所說的“理”的具體含義有二:一是“心之條理”。“理也者,心之條理也。是理也,發之于親則為孝,發之于君則為忠,發之于朋友則為信。千變萬化,至不可窮謁,而莫非發于吾一心。”(《卷八,《書諸陽卷》)二是仁、義、禮、智。“其粲然而條理也,謂之禮;其純然而粹善也,謂之仁;其截然而裁制也,謂之義;其昭然而明覺也,謂之智;其渾然于其性也,則理一而已矣。”(卷七,《禮記纂言序》)既然理是“心之條理”,理又是仁義禮智,也即良知,而良知是心之本體,可見心理一體,“心外無理”也就是必然結論了。
王氏“心外無物”、“心外無理”理論的實踐意義在“致良知”,也就是實踐封建綱常,但核心是體仁。“仁”在王守仁心學中占有極重要位置。“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使有一物失所,便是吾仁有未盡處。”(《傳習錄》上)仁是結然至善的心,也就是“明德”。并且極盡仁心之處是通過視人猶己、視國猶家,使天下萬物莫不當其位,也就是達到了“天人一體、物我一體”的境界。在王守仁看來,大人與小人的區別主要在于仁上面。“大人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者也,其視天下猶一家,中國猶一人焉。若夫間形骸而分爾我者,小人矣。大人之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也,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卷二六,《大學問》)王氏在解釋什么是大人之學時指出:“明明德者,立其天地萬物一體之體也。 親民者,達其天地萬物一體之用也。 故明明德必在于親民,而親民乃所以明明德也,是故親吾之父以及人之父以及天下之父,而后吾之仁實與吾之父、人之父、與天下人之父而為一體矣。實與之為一體,而后孝之明德始明矣。親吾之兄以及人之兄以及天下人之兄,而后吾之仁實與吾之兄、人之兄、與天下人之兄而為一體矣。實與之為一體,而后悌之明德始明矣。君臣也,夫婦也,朋友也,以至于山川鬼神鳥獸草木也,莫不實有以親之,以達吾一體之仁,然后吾之明德始無不明,而莫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矣。夫是謂之明明德于天下,是之謂家齊國治而天下平,是之謂盡性。”(同上)這段話表達了王守仁心學的政治理想。“致良知”的目的在于以至善心—仁去親民愛物,以天人一體、物我一體的境界去對待宇宙蒼生萬物。盡心也就是盡性,盡心也就是良知已致。而這個過程既是一個自我凈心、存天理去人欲的過程,又是一個視人猶已、視國為家的過程,一個推己存人的過程。一個人如真做到了盡其心,那是一種平天下的事功,那要使天下人均盡其心,這樣才能使天地萬物為一體,使無一物失其所。王氏說:“吾子父子親矣,而天下有未親者焉,吾心未盡也。吾之君臣義矣,而天下有未義者焉,吾心未盡也。吾之夫婦別矣,女幼序矣,朋友信矣,而天下有未別、未序、未信者焉,吾心未盡也。吾之一家飽暖逸樂矣,而天下有未飽暖逸樂者焉,其能以親乎?義乎? 別序信乎? 吾心未盡也。”(《陽明先生集要三種·文章卷二·重修山陽縣學記》)這是一種以天下萬物蒼生為已任的博大的仁心,這也是王守仁提倡心學的真正用心之所在。在王守仁看來,天下之善惡,是非不在物外而在心內,人心集天下之善惡是非于一體。致良知、盡其心可達到至善—仁民愛物,天地萬物一體;而棄良知,縱人欲,天理在心中泯滅是一切邪惡、災禍、動亂之淵。因此,做人也好,治國也罷,其源均在于一心,所以應在心上做功夫,不要“從冊子上鉆研,名物上考索,形跡上比擬”,這些都是支梢末節,無關緊要(這是對理學精神方向的批判),而應該抓住治人心這一大本。心正則人正、人正則國正。而事實上,克服心中的人欲(破心中賊)是最難的。所以,天下一切學問無他,心學一也。王氏心學是對儒學人學的更深層的探討,是對孟子“盡心知性知天”思想的弘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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