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趙文化·雄壯悲涼的文學藝術和質直古樸的風俗信仰·隋唐至清代的詩詞戲曲
隋代的北方詩人,著名的有盧思道和李德林。盧思道為范陽涿人,其《從軍》詩“庭前琪樹已堪攀,塞外征人殊未還”為千古名句。李德林為博陵安平人,被南方文士江總譽稱為“河朔之英靈”。
唐代詩人中,盧照鄰是幽州范陽人,“初唐四杰”之一。李嶠是趙州贊皇人,“文章四友”之一。唐玄宗在安史之亂中到蜀郡避難,一次登樓遠望,對身邊侍女說:“你不是我舊日梨園中的伶人嗎? 可試唱一曲。”女伶唱道:“山川滿目淚沾衣,富貴榮華能幾時?不見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飛。”這是《汾陰行》中的幾句,唐玄宗聽后凄然淚下,侍者也都莫能仰視。唐玄宗問女伶:“誰為此詞?”女伶答道:“李嶠。”唐玄宗說:“真才子也!”不終飲而去。
唐代的陳子昂是梓州人,但曾隨軍北征契丹到達幽州。他的《登幽州臺歌》乃為千古絕唱:“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史稱陳子昂為自六朝綺麗文風以來注重風骨、橫制頹波的第一人。李頎是潁川人,王之渙是太原人,但李頎曾任新鄉縣尉,王之渙曾任文安縣尉,均曾生活在河北。李頎是盛唐邊塞詩人中的前輩。王之渙少有俠氣,所交游皆五陵年少,從禽縱酒,擊劍悲歌。
盛唐時期最杰出的兩個邊塞詩人,高適在開元十九年至二十一年客游薊門、邯鄲,岑參在開元二十七年客游邯鄲、古鄴城,北至冀州。高適祖籍渤海蓨縣,他本人常年客居宋中、淇上一帶,性情拓落,喜王霸大略,詩風粗獷悲壯,有氣骨。有《燕歌行》《邯鄲少年行》等詩四百余首傳世。其《邯鄲少年行》曰:“邯鄲城南游俠子,自矜生長邯鄲里。千場縱博家仍富,幾度報仇身不死。宅中歌笑日紛紛,門外車馬常如云。未知肝膽向誰是,令人卻憶平原君。”其中“未知肝膽向誰是,令人卻憶平原君”兩句,被《河岳英靈集》的編者殷璠稱贊為“余所最愛者”。
其他著名詩人如駱賓王、王昌齡、王翰、崔顥、李白、李昂、崔國輔、陶翰、劉希夷等,也往往以燕趙為題材,寫有很多的邊塞詩。駱賓王的五言絕句《于易水送人》雖只有短短二十字,卻被認為蓋過了此前所有詠荊軻之詩。崔顥的《古游俠呈軍中諸將》以燕北的漁陽、遼水為背景,詩中寫道:“少年負膽氣,好勇復知機,仗劍出門去,孤城逢合圍,殺人遼水上,走馬漁陽歸。錯落金鎖甲,蒙茸貂鼠衣,還家且行獵,弓矢速如飛。地迥鷹犬疾,草深狐兔肥,腰間帶兩綬,轉盼生光輝。顧問今日戰,何如隨建威?”全詩可謂字字金石聲。
唐代后期,河北的著名詩人還有:“大歷十才子”之一的郎士元,中山人;李嘉祐,趙州人;李端,趙州人;司空曙,廣平人;劉長卿,河間人;盧仝,范陽人;賈島,范陽人。著名的散文家、小說家有:蘇味道,趙州欒城人;李華,趙州贊皇人;張,深州陸澤人。著名文學家韓愈為鄧州南陽人,而郡望在河北的昌黎,世稱“韓昌黎”。這些人中,賈島的一首《詠荊軻》詩寫得瘦削清峻,最堪一讀:“荊軻重虛死,烈節書前史。我嘆方寸心,誰論一時事?至今易水橋,涼風兮蕭蕭。易水流得盡,荊卿名不泯。”
宋代河北的文學家最著名的是柳開和劉筠,均為大名人。柳開文風質樸,有《河東先生集》傳世。劉筠的詩與楊億齊名,與楊億、錢惟演等十七人共同唱和,結集為《西昆酬唱集》。詞別稱“長短句”,是較詩更為活潑多變,更易于表達人的豐富情感的文體。北方詞人的詞作在宋代頗難尋覓,在金代卻大為可觀,放出異彩。元好問所編《中州樂府》共收錄金代詞人三十六家,詞作一百一十三首。金朝從其立國開始,一百二十年間,除大定、明昌時的三十余年較為安定以外,一直是戎馬倥傯,爭戰不已。因此金代詞人的作品都帶有悲郁蒼涼的風格,與其他地區、其他時期的詞作不同。近代人況周頤所著《蕙風詞語》評論說:“金源人詞伉爽清疏,自成格調。”金代詞作的風格與南方的周邦彥、姜夔、柳永等人不同,而與蘇軾、辛棄疾相近,粗獷豪放,被稱作是“蘇學北行”。這些詞人中最著名的應數真定(今河北正定)人蔡松年、蔡珪父子。蔡松年隨父蔡靖由宋入金,蔡靖官居真定府判官,子孫遂為真定人,宋代詞運也因他而得以一脈北傳。蔡松年仕至右丞相,他的詞風以雄爽見稱,其《大江東去·離騷痛飲》一詞為步韻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之作,感激豪宕,寓悲郁于其中,被元好問譽稱為“樂府中最得意者”。詞中寫道:“離騷痛飲,問人生佳處,能消何物!江左諸人成底事,空想巖巖青壁。五畝蒼煙,一丘寒玉,歲晚憂風雪。西州扶病,至今悲感前杰。我夢卜筑蕭閑,覺來巖桂,十里幽香發。塊磊胸中冰與炭,一酌春風都滅。勝日神交,悠然得意,離恨無毫發。古今同致,永和徒記年月。”“離騷痛飲”原本是人們批評南朝士族的一句話,說他們“但讀《離騷》,痛飲酒,便為名士”。現在由蔡松年用之于慷慨悲歌的燕趙之地,使之具有了一種完全不同的悲壯豪放的含義。蔡珪字正甫,博學多才,被元好問譽稱為“國初文學斷自正甫,為正傳之宗”。他的《江城子·鵲聲迎客到庭除》是他任三河簿時酬客所作,其中三言的數韻尤多鏗鏘之意。其詞寫道:“鵲聲迎客到庭除。問誰與?故人車。千里歸來,塵色半征裾。珍重主人留客意,奴白飯,馬青芻。東城入眼杏千株。雪模糊,俯平湖。與子花間,隨分倒金壺。歸報東垣詩社友,曾念我,醉狂無!”
其他著名詞人還有:趙秉文、磁州滏陽人,也有一首步韻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的詞作《大江東去·秋光一片》,徐著《詞苑叢談》稱其“雄壯震動,有渴驥怒猊之勢,視《大江東去》信在伯仲間;”高永,漁陽人,倜儻重義,輕財好交游,喜談兵,文詞豪放;鄧千江與折元禮原籍雖非河北,但作品多寫邊塞題材,風格悲壯蒼涼,都有濃厚的時代色彩;元好問的詩詞慷慨低回,質切而沉郁,《蕙風詞話》稱其“極往復低回、掩抑零亂之致,”“亦渾雅,亦博大,有骨干,有氣象,以比坡公,得其厚矣”。
北方與南方詩文風格的不同,歷代均有定評,大致認為南方的風格綺麗,而北方的風格粗獷。陳琳說:“河北率少于文章,而為雄伯。”文章指文采,雄伯意即雄霸。李延壽《北史·文苑傳序》概括說:“江左貴乎清綺,河朔重乎氣質。”這兩句話原本于魏收的《魏書·文學傳序》,魏收所述更為詳盡,他說:南北方“彼此好尚,互有異同。江左宮商發越,貴乎清綺;河朔詞義貞剛,重乎氣質。”貞是純直,剛是剛健,氣是氣骨,質是質樸。盧照鄰在《南陽公集序》中也說:“北方重濁,獨盧黃門往往高飛;南國輕清,唯庾中丞時時不墜。”盧黃門指盧思道,北齊時任給事黃門侍郎。庾中丞指庾信,梁元帝時任御史中丞。
元明時期在戲曲的風格特點中,這種南北的差異仍然存在。魏良輔概括說:“北曲以遒勁為主,南曲以婉轉為主,各有不同。”王世貞和王驥德也分別系統比較了北曲與南曲的風格差異,王世貞說:“凡曲,北宋多而調促,促處見筋;南宋少而調緩,緩處見眼。北則辭情多而聲情少,南則辭情少而聲情多。北力在弦,南力在板。北宜和歌,南宜獨奏。北氣易粗,南氣易弱。”王驥德說:“東晉以來,文辭分為南北。南音多艷曲,北俗雜胡戎。南詞主激越,其變也為流麗;北曲主慷慨,其變也為樸實。北主勁切雄麗,南主清峭柔遠。”戲曲盛興于元代的大都城,元曲作家馬致遠就是大都人,有《漢宮秋》等雜劇十五種。北曲中有十七宮調,南曲中有九宮調,較北方少一半,當時戲曲似以北音為正宗。
直到清代,荊軻刺秦王的故事與雄壯悲涼的文風仍然受到南北人士的景仰,為人們所繼承傳揚,遺風逸響千載不絕。明末清初,夏完淳殉國時年僅十七歲,他的詩詞悲壯慷慨,充滿民族氣節,沈雄就將他與荊軻相比,在所著《柳塘詞語》中稱其為“慷慨淋漓,不須易水悲歌,一時凄感,聞者不能為懷”。
陳維崧是清代最有成就的詞人之一,與朱彝尊齊名。他從二十余歲起離家,客居、浪跡天下二十余年,其詞慷慨悲郁,踔厲駿發,有目空四海之慨,得辛棄疾、蘇軾之雄放豪宕而沉郁過之。詞中多懷古佳作,并曾說“趙魏燕韓,歷歷堪回首”,表現出對燕趙文化的極大關注。他的詞中屢屢述及燕昭王、燕太子丹、荊軻、高漸離以及信陵君救趙、項羽巨鹿之戰、韓信井陘之戰等燕趙之地的往事。其《賀新郎·秋夜呈芝麓先生二首》中說“關情處,燕昭樂毅,一時人物”,《滿江紅·汴京懷古十首》中說:“使非公,萬馬壓邯鄲,城幾下”、“鉛筑無成,不信道,英雄竟死”,《念奴嬌·巨鹿道中作》中說“十月悲風如箭叫,此地曾稱巨鹿”、“欲倩燕姬,低彈趙瑟,一醉生平足”等等,極具慷慨之情。由此也表明了雄壯悲涼的風格在燕趙區域文學藝術的數千年發展中,確乎是貫穿始終、一線不絕的。陳維崧說過:“燕趙悲歌事未消。”他在《南鄉子·邢州道上作》一詞中寫道:“秋色冷并刀,一派酸風卷怒濤。并馬三河年少客,粗豪,皂櫟林中醉射雕。殘酒憶荊高,燕趙悲歌事未消。憶昨車聲寒易水,今朝,慷慨還過豫讓橋。”
上一篇:三晉文化·新石器時代的山西文化·陶寺類型文化
下一篇:三秦文化·玉器青銅器陶器瓷器·青銅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