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閩文化·朱子閩學學術思想的源流·學術淵源
閩學“是朱熹之學,正如濂溪之學為濂學,二程之學為洛學,橫渠之學為關學一樣,以地名代表人名標明宋代理學的一個支派的名稱”。(參看陳元暉:《閩學源流》序)“朱熹之學”,既可以理解為朱子的學說,亦可以解釋為朱熹所創立的閩學學派。從根本上說,閩學的形成和確立,是中國封建專制主義的進一步發展和儒學哲理化的產物,是儒道佛“三教合流”的產物,是兩宋八閩經濟文化發展的結果,是朱熹集宋代理學之大成的結果。
朱熹(1130—1200)字元晦,號晦庵,別號考亭、紫陽。祖籍徽州婺源(今屬江西),生于福建尤溪,卒于建陽考亭,葬于建陽黃坑大林谷。一生歷南宋高宗、孝宗、光宗、寧宗四朝。據朱熹女婿黃干所著《行狀》記載,朱熹在同安、南康軍、浙東、漳州、潭州等地做官僅九年,任寧宗朝的侍講只四十天,其余四十年都過著講學著書的生活。朱熹是我國封建社會后期學問廣博、影響最大的學者,被尊稱為朱子、朱夫子;又因其生于福建,學于福建,一生主要學術活動也在福建,而被尊稱為“閩夫子”。故朱熹之學又稱為“閩學”。始有此稱當在南宋。據《宋元學案》卷八十五載:南宋咸淳元年(1265)七月,有人講關、洛、濂、閩之學。明初大儒宋濂(1310—1381)亦說:“天生關、洛、濂、閩四夫子……而集其大成者,唯考亭朱子而已”(《宋學士全集》卷五)。清人蔣垣在《八閩理學源流·卷一》中說:“蓋朱子生于閩之尤溪,受學于李延平及崇安胡籍溪、劉屏山、劉白水數先生。學以成功,故特稱閩。蓋不忘道統所自。”當代著名學者張岱年也說:“朱熹學說稱為閩學,這是朱熹的學術活動主要是在福建一帶進行的”(《福建朱子學·序》)。朱熹創立的閩學學派,門生超過五百,是當時眾多學派中人數最多的。朱熹晚年在福建考亭講學,因此閩學學派又稱為考亭學派。
“不忘道統所自”,意即朱熹通過南宋初年福建理學家楊時、游酢、羅從彥、李侗等人繼承和發展了北宋周敦頤、程顥、程頤、張載等人的理學思想,建立起自己龐大縝密的閩學思想體系。初,二程洛學傳入福建,實得力其高足閩人楊時。楊時傳羅從彥、再傳李侗、三傳而至朱熹。楊、羅、李都是八閩南劍州人,被稱為理學“南劍三先生”或“道南三先生”。他們都是閩學的先驅,也是洛學南傳、洛學閩學化的重要人物。朱熹的私淑弟子真德秀概括說:“二程之學,龜山得之而南傳之豫章羅氏,羅氏傳之延平李氏、李氏傳之朱氏,此一派也”(《真文忠公讀書記》卷三十一)。
楊時(1053—1135)字行可,晚年隱居故鄉龜山,稱龜山先生。南劍(延平府)將樂縣人。謚文靖。是著名理學家二程的得意門生。1081年,楊時與游酢往穎昌拜程顥為師,深受程顥器重,學成辭歸時,程顥親送出門,并對眾人說:“吾道南矣”(《宋史》本傳)。直至程顥去世前,師生常有書信往來。而理學道南之說一直被儒家傳為美談。1093年,楊時又與游酢以師禮見程頤于河南洛陽。“一日,頤偶暝坐,時與游酢侍立不去,頤既覺,門外雪深一尺矣”(《宋史》本傳)。“程門立雪”表現出楊、游二人求學之誠,深得程頤贊賞。
南宋初年,楊時是“洛學”在南方最有聲望的代表,被尊為“程氏正宗”。他不僅對二程洛學篤信、誠學、業精,而且還是洛學的自覺傳播闡釋者。為廣“道學之傳”,他宣傳《伊川易傳》,并對其在社會上流傳的各個版本中的錯謬加以校正修訂,作《校正伊川易傳后序》;他編纂二程語錄,刊刻印行;撰著《〈中庸〉義》,借用《中庸》的“誠”闡釋二程的“格物致知。”表述二程思想;他遵二程之教,尤重研習《論語》《孟子》《大學》《中庸》,為理學《四書》的形成奠定了基礎。楊時這些用心良苦的作為,在二程洛學和朱熹閩學之間起了承前啟后的重要作用。
羅從彥(1072—1134)字仲素,人稱豫章先生,南劍州沙縣人。他一生篤志求道,潛思力行,宣揚“道統”。他是楊時門徒中獨得其傳的弟子,學術成就雖不高,但卻是“傳道卒賴之”(《宋元學案·豫章學案·案語》)的中介人物,起著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
李侗(1093—1163)字愿中,人稱延平先生,南劍州劍浦(今福建南平市)人。深得羅從彥真傳。朱熹二十四歲后師事李侗近十年。李侗承繼了程頤“理一分殊”的思想,并將其灌輸給朱熹,指引朱熹“逃禪歸儒”,即幫助朱熹劃清儒學與禪學的界限,樹立儒學為本的思想,使朱熹學術思想出現了一大轉折。
“南劍三先生”與閩學之間確有師承關系,但以朱熹為代表的閩學對南劍三先生的思想有無繼承和發揮呢?有學者認為朱熹對南劍三先生并不滿意;朱熹對楊、羅、李只有師承關系,并未真正傳其道;朱熹思想是直承程頤的。我們認為二程兄弟的學術思想雖有一些明顯的差異,但基本方面是一致的。程頤說:“我之道蓋于明道(程顥)同。”因此沒有必要再去區分二程的思想。我們更認為“南劍三先生”與朱熹閩學之間并不只是一種簡單的師承關系,因為南劍三先生在對二程洛學的傳播和闡發中,有不少觀點為朱熹所重視、繼承和發揮,成為閩學思想的一個重要來源。
此外,我們不應忽視朱熹的家庭教育和早年業師的影響。朱熹祖父朱森業儒喜佛,其父朱松、叔父朱槔皆“喜讀內典,深解義諦”,朱熹也喜佛典,喜與僧人交往,這都是受了家庭影響。朱松熱衷于二程理學,與李侗同學于羅從彥,并以理學思想影響和教育朱熹。朱熹接受二程理學,最初就是由父親指點的。
朱熹十四歲時遵其父臨終時的面囑,隨母遷往崇安,學于劉勉之(白水先生)、劉子翚(屏山先生)和胡憲(籍溪先生)。劉、胡都是當時接受二程的著名理學家,這才使朱熹之學由劉、胡、李侗而繼程氏成為可能。劉、胡先生的講授不拘一家一派,亦要求朱熹于禪道、文章、楚辭、詩、兵法諸種學問無所不學,后來朱熹的博學,與這種早期教育是分不開的。劉、胡先生注意《中庸》進德變化氣質,得《易》為進德之門,這些主張為后來朱熹閩學以《易》《庸》為理論基礎奠定了基礎。朱熹師事胡憲時間最長,胡憲是胡安國之侄,是胡氏家學“五賢”(胡安國、胡寅、胡寧、胡宏、胡憲)之一,因此朱熹也深受胡氏家學的影響和啟迪。
“胡氏五賢”以胡安國(1074—1138,謚文定,福建崇安人)居首,所撰《春秋傳》三十卷,為宋治《春秋》者之宗,明初被定為科舉取士的經文定本。胡安國強調以理義說《春秋》,從而使其具有鮮明的理學特色。胡宏(1105—1161)是南宋高宗年間造詣最高的理學家之一,其理學思想主要體現在《知言》一書,此書“言灼義精”(張栻語),“思索精到”(朱熹語)。書中關于心性問題的詳細論述,對閩學心性論的形成產生了重要的影響。胡宏是湖南湖湘學派的奠基人。他優游湖南衡山二十余年,四方從學者甚眾,后與朱熹齊名的南宋理學家張栻亦師事之。胡寅主張心理合一,強調窮理而精義,則心之體用全,這種以理言心的思想也被朱熹繼承下來。由此可知,武夷湖湘學脈,也是閩學思想的另一個重要來源。
顯然,朱子閩學是從本體論上吸收融合了龜山道南學脈堅持的“理本論”,創造性地以《易》《庸》為理論基礎,以太極為道體構成有自身性、理二重結構的獨特風格的理學體系。1173年,朱熹完成了《名堂室記》《中庸集解序》《太極圖說解》《通書解》以及《伊洛淵源錄》等著述,標志著這一理學體系的基本形成。
理學是傳統儒學發展過程中的一個新階段。儒學自先秦形成以來,歷兩漢經學化、魏晉玄學化及隋唐儒、道、佛三教歸一而至宋明理學化等階段。因理學更富哲理性、思辨性,所提出的不少新問題和新看法,又能從更高的層次上把握自然和社會,把儒學推向更加成熟的境界,故海內外學者稱其為“新儒學”。朱熹創立的閩學,是新儒學的一個流派。閩學體系的形成,又是朱熹集新儒學大成的結果。何謂“集大成”?“集大成”一詞始見于《孟子·萬章下》。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時者也。孔子之謂集大成。”朱熹上承孔孟,集濂、洛、關三派及閩中早期理學的成果加以系統化為其大成,可見“集大成”不是簡單地拚湊聚合,而是對儒學理論的新發展、新創造。
朱熹究竟怎樣集大成呢?首先應從本體論上加以說明。世界的本原或本性是什么?發端于何處? 為什么萬物紛繁、復雜而又共處在同一世界上?這些本體論上的問題是孔孟儒學所未涉及的。對此,周敦頤的《太極圖說》提出“無極而太極”的“一本”(無極)“二氣”(陰陽)“五行”(木火土金水)而萬物的宇宙生成論。“無極而太極”指世界從無中生出,即有生于無。“無極”是宇宙本體的哲學范疇,是一種理念的精神的東西,是先天就有的、先于物質而存在的東西。這樣對宇宙本源的解釋只能是精神先于物質。朱熹吸收改造了《太極圖說》,作了新的解釋:“極,是道理之極致,總天地萬物之理,便是太極,太極只是一個實理。”“無極而太極,正所謂無此形狀,而有此道理耳”(《周子全書·太極圖·集說》)。“太極只是一個理字”(《朱子語類》卷一)。可見在朱熹理學體系中,“太極”是“理”或“天理”的同義語,這種以理為太極的思想,是對北宋“五子”(周、二程、張載、邵雍)思想的發展和完善。把“理”與“太極”等同起來看成是宇宙的本體,萬物的根源,人類社會的必然法則和道德倫理準則成為閩學思想的最高范疇。這樣,三綱五常的封建倫理便與“天理”合一,使倫理規范的“理”普遍升華為宇宙本體,獲得了形而上學的普遍性至上性。這是朱熹對北宋新儒學的真正貢獻。新儒學之“新”于先秦漢唐的儒學,就在于此。
在朱熹之前,張載曾提出氣本論,二程否定氣本論,建立了富有特色的理本體論。但他們都忽視了“太極”。“太極”始終沒有被提到與“理”等同的最高范疇的地位。邵雍主象數學,也是最早一位把太極作為宇宙萬物的根本和最高范疇的理學家,他重視“太極”卻忽視“理”。在他那里,“理”只是物之理或是物屬性的自然表現,始終處于“太極”之下。也沒有把“理”與“太極”等同起來。
朱熹則不同,他受到楊時既堅持二程的理本論、又吸收張載“氣”學說的啟迪,改造了張載的氣本論,列入“氣”作為“理”(無形無狀)與“萬物”之間的中介,基本上解決了萬物由無形變有形乃至有生的問題。并進一步論證了理、氣的關系,從理論上確立了理本氣末的宇宙本體論。可見,朱熹的理本氣末的宇宙本體論的建立,是以二程的天理論為前提,吸收改造了周敦頤的無極、太極學說,接受楊時的啟迪,利用張載氣論的思想資料,以理氣關系為中心環節,從理論上進行更加精密論證的結果。
朱子閩學之所以能集新儒學思想之大成,創造出龐大精細的理論體系,是有其深遠思想淵源的。只要我們仔細分析朱子閩學思想的全部內容,特別是“理”、“氣”、“性”、“心”、“情”等基本范疇即可發現,他的思想遠承孔孟(仁義禮智),近接周程(太極、天理),吸收張載(氣)和閩中早期理學家思想,對儒家思想進行傳承發展,但對儒家以外的思想并不一概排斥。“言有可取,安得不取”(《朱子語類》卷九十七)是他的態度。當然,他對這些思想文化并非兼收并蓄,而是通過分析鑒別,擇善而從,來完善、鞏固圣道。如朱熹對道文化曾有較多接觸,這對他理學體系形成和發展產生了重大的影響。朱熹以“道”為本體,又認為“道即理之謂”(《道書解》)把“理”與“道”相提并論。他曾指出“理”之得名自《莊子》“庖丁解牛”(《朱子語類》卷一百二十五),而其論“理”又多與老莊論“道”相合。他甚至說:“未有天地之先,畢竟也只是理,有此理,便有此天地:若無此理,便亦無天地,無人無物,都無該載了”(《朱子語類》卷一)。這與老莊論“道”,不僅思想一致,而且語言也很相似。因此,朱熹的“理本論”無疑是深受老莊的思想的影響,是老莊“道”的改鑄。又如朱熹少喜佛典,又攻理學,故閩學亦有佛學思想淵源。朱熹站在儒家立場上,揚棄佛學思想又使其為儒所用。閩學思想體系中的“理一分殊”和“心性說”,就明顯地帶有改造華嚴宗(理事)、禪宗(心性)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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