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曹雪芹

曹雪芹這三個字，自從乾隆四十年前后開始較為普遍的為人所知起，直到今天，是作為一位小說家的名字而流傳眾口的;然而曹雪芹在世時，他首先是詩人。有當時與他相交最深的愛新覺羅敦敏和敦誠兄弟的詩句可以證明。敦敏有“尋詩人去留僧舍，賣畫錢來付酒家”和“逝水不留詩客杳，登臨空憶酒徒非”，明以詩人待雪芹。而敦誠與雪芹相交的原因之一就是“愛君詩筆有才氣”，十分推許曹雪芹的詩。曹雪芹的《紅樓夢》小說，藝術上有許多特點，其一就是抒情成分很多，詩境詩情都很濃至，藝術手法也有很多與寫詩(古典抒情詩)類似的地方。這和他本人是詩人這一事實有密切關系。

《紅樓夢》中保存有二百多首別開生面的詩詞曲賦，對于深化主題思想，貫穿藝術結構都起著很大作用，尤其是那些既切合人物性格、志趣、文化素養，又巧妙地隱寓人物的命運和結局的詩，都進一步勾勒出人物肖像，使之栩栩如生。如黛玉的《葬花吟》、《秋窗風雨夕》、《桃花行》等幾首沁人心脾的杰作，已經深深地溶入了黛玉的形象中。曹雪芹用各種不同的音調和聲韻，為書中主人公吟唱出凄惋的挽歌，總匯成一曲令人回腸蕩氣的“懷金悼玉的《紅樓夢》”。我們可以從中追慕曹雪芹的詩才，但是，這些詩畢竟是“按頭制帽”，并不能代表曹雪芹的詩歌創作。

曹雪芹的生活經歷和性格才情，使他的詩形成自己的風格特點。凡無所謂的詩，他絕不輕作。他的朋友張宜泉說他：“君詩曾未等閑吟”。可知他的詩里面絕少濫調陳詞。其次他的詩，格意新奇，特有奇氣。敦誠曾請雪芹為他題詠《琵琶行》傳奇，雪芹的題詩現在僅存末二句：“白傅詩靈應喜甚，定教蠻素鬼排場，”敦誠非常賞識，稱之為“新奇可通”，這兩句詩從想法到寫法都自辟蹊徑，絕不落前人窠臼，一點陳舊、迂腐的氣味也沒有。雪芹的才性的瀟灑跌宕、風流倜儻，真是令人閉目如見。敦誠還稱贊曹雪芹“知君詩膽昔如鐵，堪與刀穎交寒光”，猜想起來，雪芹的詩，瑰麗奇峭有如李賀，而慷慨激昂勝于阮籍。然而或許正因為他的“詩膽如鐵”，所以在文字獄極盛的清代，曹雪芹的寶貴詩篇除那兩句十四字之外，竟然別無一字傳世，都“蕩為寒煙冷霧”了!

曹雪芹不僅是一位偉大的小說家，還是一位偉大的詩人。他的篇什的散亡，和《紅樓夢》八十回以后遺稿的迷失和毀壞，同為我們文學史上極其巨大的損失和恨事。這種遺憾，大概是永遠無法彌補和消解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