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阮籍
平生少年時,輕薄好弦歌。
西游咸陽中,趙李相經過。
娛樂未終極,白日忽蹉跎。
驅車復來歸,反顧望三河。
黃金百鎰盡,資用常苦多。
北臨太行道,失路將如何?
李善注《文選》說:“嗣宗身仕亂朝,常恐罹謗遇禍,因茲發詠,故每有憂生之嗟。”憂生,是阮籍八十二首《詠懷》詩的一大主題。這些憂生之作,有的表現孤獨苦悶的心理;有的表現對謗讒禍亂的恐懼;有的表現人生如夢的悲哀;有的則表現惜時嘆逝的情懷,本篇即為其一。
首四句寫少年時的“輕薄”之舉。“平生”二句總括一筆,寫出品性與嗜好。“西游”二句則將上文指實,言其整日過著游樂于天南地北,往來于歌樓舞榭的生活。咸陽,故秦都,此以咸陽之行涵蓋四方之游。“趙李”所指,歷來眾說紛紜。從歷史上看,漢成帝趙后飛燕和漢武帝李夫人平起于倡伎歌舞,均以善歌妙舞受寵。從本詩說,上文曾言“好弦歌”,因此這是借趙飛燕、李夫人比喻“縱倡樂”之好。在這里,詩人以“輕薄”二字概括昔日年少的性情,充滿悔恨之意。
中間四句寫壯年后的“蹉跎”之嘆。歡樂尚未到極點,歲月便驟然消逝。“忽”字形容時過之速,飽含著詩人的痛惜之情。“驅車”二句是痛惜之后的決心與行動,但斗轉星移,時不我與,剩下的便只是人生的遺憾。
最后四句寫旅途的“失路”之感。詩人化用“南轅北轍”的典故,意在說明:黃金易盡,功業難成,如果年輕時不珍惜時光,及時努力,其結果必將同太行道上“之楚而北面”的失路人一樣,永遠不會有所成就。
阮籍是個好作深沉之思的哲人。本詩以“少年蹉跎,終竟失路”所揭示的少時虛擲,壯心難酬的哲理已如上述。但是阮籍的憂生是與憤世分不開的,他生當亂世,一方面對曹氏末年的昏庸腐朽深表不滿;另一方面,又不愿與司馬氏同流合污,為虎作倀,只好放浪形骸,酣飲避世。《晉書》本傳載他“時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跡所窮,輒慟哭而返”。這種處境、這種心態反映在創作上,就是以含蓄、隱約的形式,曲曲折折地表現他的憂憤。由此,在本篇中,詩人對少年蹉跎的感慨,不正是對酣飲度日、功業無成的痛惜嗎!詩人對旅途失路的嘆惋,不正是他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人間又無容身之所的苦悶心理的寫照嗎!在這些憂生之嗟中,包含著詩人對當時政治的強烈不滿。
鐘嶸《詩品》評其詩曰:“言在耳目之內,情寄八荒之表”,正點明了《詠懷》詩的特點:言雖淺近易曉,然而寄托的思想、抒發的感情卻幽深玄遠,感喟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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