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鮑照
蓼蟲避葵堇,習苦不言非。
小人自齷齪,安知曠士懷?
雞鳴洛城里,禁門平旦開。
冠蓋縱橫至,車騎四方來。
素帶曳長飆,華纓結遠埃。
日中安能止,鐘鳴猶未歸。
夷世不可逢,賢君信愛才。
明慮自天斷,不受外嫌猜。
一言分珪爵,片善辭草萊。
豈伊白璧賜,將起黃金臺。
今君有何疾,臨路獨遲回?
此詩編在《樂府詩集·相和歌辭·瑟調曲》中。“放歌行”是樂府相和歌名;“代”猶如“擬”,仿作的意思。作者鮑照(414?—466)是南北朝劉宋時極有才華和政治抱負的文學家。但他生不逢時。當時王朝政治腐敗,皇室貪侈殘虐;在西晉時代形成的門閥制度,這時已經根深蒂固,發展得更為森嚴,所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的現象更為絕對化。鮑照“家世貧賤”(虞炎《鮑照集序》),這就決定了他常常受到門閥制度的壓抑而很不得意的命運。因此,他的不少詩作抒發了懷才不遇憤懣不平之感、對世族大地主政治的強烈不滿之情。《代放歌行》正是這樣一首詩,它既富于哲理,又具有極強的政治諷刺性。
詩一開始就對社會上“曠士”和“小人”各自的生活態度進行了富有哲理意味的概括。蓼蟲是一種靠吃味道辛辣名叫水蓼的植物而生活的昆蟲,它從來不吃味道甘甜的葵菜和堇草,卻從不以此為苦。聯系三、四兩句寫到的“小人”、“曠士”,很顯然,這兩句是巧妙地以蓼蟲的“習苦不言非”來暗喻曠士的含辛茹苦卻以此為樂。作者將蓼蟲視為曠士的化身而對它贊賞備至的主觀情感自然地抒發了出來。正是有了這一層內在的意蘊,于是下面寫出:那些小人的心胸從來就是那樣狹隘,又怎能理解曠達之士的胸懷?這兩句沒有絲毫的突然之感。齷齪,這里是指“小人”的心胸局促、狹小,對曠士的生活態度起到反襯作用。作者目光敏銳,思想犀利,他對當時人們所抱的不同的生活態度加以概括,概括出“曠士”、“小人”這兩種典型,并且指出后者是不可能理解前者的,這是相當深刻的。由于這種概括已上升到了人生哲理的高度,因此無論將它放在階級社會歷史過程中的哪一個時侯,它都仍有著很強的揭示意義和認識意義。
接著,詩人宕開一筆,用鋪敘的手法寫出京城中官吏上朝的情景:雄雞破曉,宮門打開。從這時起,達官貴人坐車騎馬從四面八方紛至沓來。只見那各式冠冕、各樣車蓋熙熙攘攘擠成一片,長短不一、色彩各異的腰帶、冠纓在仆仆風塵中飄曳、晃動。時至正午,這種喧鬧、忙亂的場面仍在繼續,甚至到了深夜霄禁的鐘聲敲響,也還沒有完全消散。
緊接著詩人別出心裁地以官場中的人所常用的口吻來作一番評說:“現在真是難得的太平盛世啊,賢達的君王的確喜愛人才。他所作的決斷是多么英明,從不受外人狹嫌猜忌的影響。進一句善言即可以封爵,做些許好事就可以做官。豈只是像趙孝成王那樣給說客賜白璧一雙,甚至還要效仿燕昭王為征求天下賢才而筑起黃金臺呢。如今你還顧慮些什么,獨自兒在路上遲疑不前?”“珪”即圭,上圓下方的玉,古代封爵的憑據?!鞍阻蒂n”、“黃金臺”的典故分別見于《史記·平原君虞卿列傳》、《戰國策·燕策》。在這一部分詩句中,作者的諷刺之意十分強烈。詩的末尾“今君有何疾,臨路獨遲回”兩句,聯系詩一開始“小人自齷齪,安知曠士懷”兩句來體會,顯然就是“小人”對“曠士”無法理解而作詰問的口吻。由此可見,作者所借用的官場中人的口吻實際上也就是當時“小人”的口吻。因此,這段詩句表面上是極力贊揚,骨子里卻是辛辣的譏諷、無情的否定。讀到這里,上面的懸念當然也就不言而解了。
本詩揭露、諷刺的現象,不僅存在于鮑照的時代,而且在整個封建時代也是屢見不鮮的。因此這首詩具有很強的普遍認識意義。作者為了體現強烈的諷刺目的,在詩的結構上做了獨特的處理。開始的哲理性概括,起到冠領全詩、表明主旨的作用;接著的漫畫式描繪和借“小人”口吻所作的表面上的“贊揚”,都收到欲抑先揚的藝術效果,使諷刺更為辛辣、入里。古人評價鮑照“發唱驚挺”(《南齊書·文學傳》),可謂確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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