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戀花》言情贈友詩歌
醉別西樓醒不記,春夢秋云,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還少睡,畫屏閑展吳山翠。衣上酒痕詩里字,點點行行,總是凄涼意。紅燭自憐無好計,夜寒空替人垂淚。
這首詞描繪別后情緒,極為凄惋。詞人于無限孤寂無聊之中,追憶昔日之歡樂,有愛情,也有友情,但在他的筆下,往昔之事、之人、之景卻無一字重現,上片托言“醒不記”,舊事已忘; 下片重展 “衣上酒痕詩里字”,卻又吞吞吐吐欲言不言。往日之事被塵封在記憶之中,詞人主要筆墨落在品味咀嚼今日之凄苦上。作為這首詞的背景,過去那一段往事究竟如何呢?晏幾道晚年其詞集 《樂府補亡》結集編定,他親自作了一篇序。序中對此有所回憶: “叔原往者浮沉酒中……始時沈十二廉叔、陳十君寵家,有蓮、鴻、蘋、云,品清謳娛客。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諸兒。吾三人持酒聽之,為一笑樂。已而君寵疾廢臥家,廉叔下世。昔之狂篇醉句,遂與兩家歌兒酒使,俱流轉于人間。……追惟往昔過從飲酒之人,或垅木已長,或病不偶。考其篇中所記悲歡合離之事,如幻,如電,如昨夢前塵,但能掩卷憮然,感光陰之易遷,嘆境緣之無實也。”( 《彊村叢書》 本 《小山詞》 ) 這段文字,可以作為這首 《蝶戀花》 詞的小序來讀。
上片一起即寫酒醒之時,與其另一首詞 《臨江仙》起句 “夢后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運用同一手法和意境。所別何人?詞人托辭說已記不清楚。不是沈、陳等詩友,就是蓮、鴻、蘋、云諸歌妓。通觀全詞,似更可能是一位詞人所眷愛的、曾經“彩袖殷勤捧玉鐘,當年拼卻醉顏紅” (《鷓鴣天》 )的女性。“醒不記”,既是實寫詞人酒醒之后竭力回憶當時每一個細節而不得;也可以理解作舊事“如幻如電,如昨夢前塵”,詞人不愿舊事重提,勾起傷心,或者不愿為外人道,只在內心咀嚼,故托言“醒不記”,一筆帶過。“不記”恰要理解作“長記”,“春夢秋云,聚散真容易”,正是長記之余的嘆息。一“真”字尤見慨嘆之深。白居易有一首寫得非常奇特的詩 《花非花》:“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云無覓處。”把一個夜半幽會的妙齡女子形容得神秘兮兮,鬼氣森森。春夢朝云,晏幾道之父晏殊改為春夢秋云,化入詞中。其 《木蘭花》云: “長于春夢幾多時,散似秋云無覓處。”為晏幾道此詞所本。下二句,詞人一醒之后竟夜夜難以成眠,因“長記”而“少睡”。斜月半窗是燈熄之后凝視窗外所見;畫屏展翠則又是紅燭高燒之時回顧室內所見。一內一外,詞人輾轉反側難以成眠之情狀已躍然紙上。吳山翠,指屏風上所畫的金碧山水畫。畫屏原是無情之物,而在失眠之人眼中似在悠閑地展示其江南山水之翠色,有情反被無情惱,“閑”字極傳神。清代詞人顧貞觀曾詠過兩句絕妙佳句: “落葉滿天聲似雨,關卿何事不成眠? ”正是這個意思。
下片繼續描寫不眠之事。詞人夜半輾轉難以入眠,索性披衣而起,翻檢舊物。衣上酒痕是當年“持酒聽之,為一笑樂”留下的紀念; 詩里字或是“昔之狂篇醉句”,或是“醉別西樓”的留筆,今睹物思人,感傷何極! 末二句用杜牧《贈別》 詩: “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不言自己孤獨無依,不言自己無計消遣,也不言自己夜寒垂淚,而故意引紅燭為有情之伴,謂其燭淚滾滾,乃是嘆息無計解主人之愁,徒然替人落淚。上片歇拍恨畫屏無情,下片結句則又幸紅燭有意,移情于物,擬物為人,正是人處在特別孤獨的處境中的一種常有心態。所謂“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聊以自寬自慰而已。
這首詞虛字尤其傳神。上片“真”字見慨嘆之深,“還”字見無眠之久,“閑”字見獨處之寂。下片“總是”、“自 (憐)”、“空(替)”等字,皆能于空際傳神,寫出一段情韻。給人以纏綿不盡,低回往復的審美感受。讀者當細心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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