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袁枚
路出澶河水最清, 當年照影見東征。
滿朝白面三遷議,一角黃旗萬歲聲。
金幣無多民已困, 燕云不取禍終生。
行人立馬秋風里, 懊惱孱王早罷兵。
乾隆元年(1735),青年詩人袁枚赴京應試,從江南到北國途中,乘便訪古覽勝,寫下了一系列懷古詠史之作。《澶淵》便是其中出色的一篇。
詩人從自己的行蹤寫起,很自然地點出題面。當他路過澶河,看到它十分清澈的河水時,一下子激起他對歷史的想象:“當年照影見東征。”正是這條澶河,當年曾照出宋王朝東征將士的影子,——它該是歷史的見證人啊!在這里,詩人既抓住了澶河的歷史陳跡,又抓住了它的物性特征,迅即從對眼前景物的描寫跳到對歷史的回顧,從而挖掘出富有歷史蘊含的動人詩意,并轉入了詠史的正題。
二、三兩聯,緊承“東征”——字,著重對宋真宗親征的成敗得失展開縱橫議論。據史載,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遼(契丹)軍南下,宋朝震動,群臣多主張遷都,宰相寇準則堅決主戰,并促使真宗親征。真宗來到澶淵,軍民大呼萬歲,遼軍士氣大大受挫。詩的第二聯正是對這一歷史事實的概括。白面,本指書生,這里指主張遷都的群臣。《宋書·沈慶之傳》中說:“欲伐國而與白面書生謀之,事何由濟?”所以將“滿朝”“三遷議”斥為“書生”之見,是帶有明顯的貶意的。至于那軍中的“一角黃旗”,自然是皇帝親征的標志。作者通過對這一特征性事物以及軍民歡呼聲的描寫,對宋真宗親征作了贊揚與肯定。第二聯一句議論,一句描寫,對仗相當工整,顯示了作者藝術上的功力。
在澶淵之役中,宋軍小勝之后,宋真宗卻在投降派鼓動下簽訂了屈辱的“澶淵之盟”,規定每年輸銀二十萬兩、絹二十萬匹給契丹。這就前功盡棄,葬送了抗遼斗爭的大好形勢。“金幣無多民已困”一句,不僅指城下之盟的訂立增加了宋王朝的負擔,給人民帶來了災難,而且隱隱對澶淵之役的可悲結局以及宋真宗的妥協投降政策加以指責,表示惋嘆。詩人舉其一隅,讀者是可以反其三隅的。宋王朝的失策,積弱之勢的形成,當然不是從澶淵之役才開始的。因而詩人仿佛要追本窮源似的,進一步拓開歷史的視野,指出“燕云不取禍終生”。燕云,包舉幽、薊、云等十六州而言之,在今河北、山西一帶。五代時,晉高祖石敬塘把這一帶地區割給契丹,宋初未能收復,以致養虎遺患。這與宋王朝軍事上的軟骨病也是分不開的。有了這一近乎縱深的剖析,更增加了作品評論宋真宗親征形為小勝實為大敗的歷史深度。
仔細體會二、三兩聯的用意,讀者心目中的“孱王”的結論已呼之欲出。詩的第四聯明白地點了出來,正好與讀者心理相應。與此同時,詩人俯仰古今,憑吊遺跡,發出了頗為深沉的歷史感慨。結尾再寫到詩人的游蹤,與開頭遙相呼應,見出作者構思的完整。
詩中詠史,如處理失當,容易流于板滯。這首詩卻寫得流轉自然,有開合,有動蕩,富有詩的韻味。全詩由今溯古,再由古返今,這一內容上的轉換,以及議論與描寫的交錯,顯然避免了議論的單一化。中間兩聯議淪先抑、后揚、再抑(“揚”也是為了這里的“抑”),與作者的褒貶之意相表里,顯得波瀾起伏,跌宕多姿,則是避免了議論的“平面化”。作者為我們提供的這些藝術經驗,也許是可以取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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