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杜甫
支離東北風(fēng)塵際, 漂泊西南天地間。
三峽樓臺淹日月, 五溪衣服共云山。
羯胡事主終無賴, 詞客哀時且未還。
庾信生平最蕭瑟, 暮年詩賦動江關(guān)。
《詠懷古跡五首》這組七律是杜甫在唐代宗大歷元年(766)寓居夔州時創(chuàng)作的。這一帶,留有庚信故居、宋玉宅、昭君村、永安宮、武侯祠等古跡。杜甫借古跡為題,抒寫自己的懷抱,并非一味懷古。虞世㴶曰:“杜詩《詠懷古跡》五首,此乃七言律命脈根柢。子美既竭心思,以一身之全力,為廟算運(yùn)籌,為古人寫照,一腔血悃,萬遍水磨,不唯不可輕議,抑且不可輕讀,養(yǎng)氣滌腸,方能領(lǐng)略。”(《杜詩詳注》)可見這一組詩確是杜詩的上乘。
這一首詠庾信故居。
庾信是南北朝詩人,在北周任驃騎大將軍。由于杜甫和庾信有相似的遭遇,故先從自身寫起。首聯(lián)十四字,高度概括詩人生逢安史之亂所經(jīng)歷的顛沛流離、風(fēng)塵仆仆、漂泊無定的痛苦生活。歷盡艱險,背井離鄉(xiāng),流徙輾轉(zhuǎn),始在北方,終老江南。請看杜甫在其它詩篇中的描述:“所親驚老瘦,辛苦賊中來。”(《喜達(dá)行在所三首》)“今夏草木長,脫身得西走。麻鞋見天子,衣袖露兩肘。”(《述懷》)“況我墮胡塵,及歸盡華發(fā)。”(《北征》)而此篇起始,詩人以極其凝煉的語言,將一部自傳用對仗詩句寫出,橫跨時空,真乃大手筆,不僅總攝這首七律,而且為一組詩的統(tǒng)領(lǐng)。
頷聯(lián)緊承首聯(lián),寫流寓夔州的處境。詩人在此淹留八年之久,和當(dāng)?shù)氐纳贁?shù)民族生活在云霧繚繞的山上。“峽人鳥獸居,其室附層巔”,故曰“樓臺”。五溪人“織績木皮,染以草實(shí),好五彩衣服,裁制皆有尾形”(《后漢書》)。詩人以鮮明的色彩,描繪三峽的風(fēng)土人情,傾注了對人民的愛,給人以美的享受。
頸聯(lián)兩句分承首聯(lián)兩句。“羯胡”句承“風(fēng)塵”句,揭露安祿山積蓄勢力,始而陽奉陰違,終于發(fā)動叛亂的丑惡嘴臉。“無賴”一詞,諷刺辛辣。“詞客”句承“漂泊”句,表明自己懷念家鄉(xiāng),未能返歸的憂思。
尾聯(lián)點(diǎn)出庾信,道出本詩題旨。詩人又是只用兩句,將庾信的生平遭遇高度概括,突出重點(diǎn),活用典故。《庾信傳》載:“信在周,雖位通顯,常有鄉(xiāng)關(guān)之思,乃作《哀江南賦》。其辭曰:信年始二毛,即逢喪亂,狼狽流離,至于暮齒。又云:將軍一去,大樹飄零,壯士不還,寒風(fēng)蕭瑟。”詩人巧妙借用庾信自己的話,說明庾信長期流寓北朝,帶有蕭條凄涼之感。“暮年詩賦動江關(guān)”是說庾信晚年的詩從內(nèi)容到形式都發(fā)生了變化,一掃宮廷風(fēng)氣,境界開闊,轟動江南,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筆意縱橫。”杜甫在《戲?yàn)榱^句》里對庚信的評價和這首七律是一致的。
統(tǒng)觀全詩,篇末點(diǎn)題固然妙不可言,其“渾涵汪茫,千匯萬狀”更耐人咀嚼。全詩八句,無一不在寫庾信,也無一不在寫詩人自己。杜甫罹亂避難,由東北而西南,庾信亦有避難,由建康至江陵;祿山叛唐,猶侯景叛梁;杜甫有《春望》,庾信有《哀江南》;庾信暮年詩名大震,杜甫晚年詩臻佳境。寫自己,是因庾信而引發(fā),寫庾信,則借題而詠懷。同病相憐,詩人將主體客體交融在一起,難分彼此,或?qū)嵒蛱摚搶?shí)結(jié)合,或明或暗,明暗相輔,渾然一體,實(shí)屬匠心獨(dú)運(yù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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