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問《早發(fā)始興江口至虛氏村作》唐山水詩鑒賞
宋之問
候曉逾閩嶂,乘春望越臺。
宿云鵬際落,殘月蚌中開。
薜荔搖青氣,桄榔翳碧苔。
桂香多露裛,石響細泉回。
抱葉玄猿嘯,銜花翡翠來。
南中雖可悅,北思日悠哉。
鬒發(fā)俄成素,丹心已作灰。
何當首歸路,行剪故園萊。
始興縣,屬唐嶺南道韶州所轄,在今廣東韶關東北,詩題揭示作者此篇作于貶官嶺南自始興縣江口至虛氏村途中。
首四句扣詩題敘行蹤。詩人謫貶南粵,朝行露宿。一待天曉便匆匆上路,翻越過閩地的崇嶺疊嶂; 乘著南國春色向位于廣州越秀山上的越王臺方向進發(fā)。由于是“早發(fā)”,先只看到隔宿之云似從鵬鳥翼際漸漸消散,一彎殘月如珠光自蚌殼中徐徐閃開。這兩句暗用了《莊子》寫鵬鳥“翼若垂天之云”及《呂氏春秋》論月亮“晦則蚌蛤虛,群陰缺”的典故,“語巧而不覺其纖,所以為初唐”(查慎行語)。《新唐書·本傳》稱宋之問詩“約句準篇,如錦繡成文”,此聯(lián)可作佐證。
次六句隨行蹤寫景物。在江口到虛氏村這一日的旅途中,隨著天色漸明,南國早春特有的風物景色,接踵而來,一一撲入這位長期生活在宮掖狹隘圈子里的北方詩人眼簾,使他如行山陰道上,應接不暇,感到新鮮和亢奮。首先是奇樹怪藤: 攀援蔓生的薜荔,青氣勃郁,扶搖直上,充滿了生命活力; 亭亭玉立的桄榔,枝干挺拔,綠苔蔭翳,展示著博大胸懷。兩種植物,一剛一柔,一動一靜,相映成趣。其次是異香鳴泉: 裛(通 “浥”, 沾濕)滿露珠的桂樹, 透出淡淡的幽香;激石回環(huán)的細流,發(fā)出琮琮的響聲。兩者通過嗅覺和聽覺,給人以感官的愉悅享受。最后是珍禽異獸: 機靈頑皮的黑毛猴,攀著樹枝時而鳴嘯; 色彩斑斕的翡翠鳥,銜著花朵飛去飛來。于是,草木花卉,泉石禽獸,從線條、色彩、音響,多側(cè)面多層次地構成了情趣盎然的南國之春的立體畫圖。
末六句從寫景轉(zhuǎn)入抒情。“南中雖可悅”,總收以上鋪陳之景,引出下面貶謫之情。南國春景固然賞心悅目,北歸之思卻是日日縈懷,悠然難釋。那么,“北思”究竟是朝廷之念還是家園之戀呢? 隨即兩聯(lián)作了明確答復,是后者而非前者。“鬒(zhěn診)發(fā)”,也即黑發(fā),已在俄頃之間愁成素白; “丹心”,也即功名之心,已經(jīng)屢遭打擊化為灰燼。此聯(lián)極為形象地表達了詩人對官場榮辱無常的厭倦和自己窮途末路的愁苦之情。老杜“白發(fā)千莖雪,丹心一寸灰”,源出于此。“首歸”,返鄉(xiāng)之意。語出《禮記·檀弓上》:“狐死正丘首。”曹操《卻東西門行》:“孤死歸首丘,故鄉(xiāng)安可忘。”“剪萊”,即除草。謝朓有“去剪北山萊”、王績有“去剪故園萊”句。此聯(lián)意為: 何時能象“狐死歸首丘”那樣,踏上回歸故鄉(xiāng)之路呢?又何時能象謝朓、王績那樣,歸隱田園去剪除故園的雜草呢?這段抒情,用的是反襯法。即南國之景愈樂,則北歸之情愈切。“雖”字是轉(zhuǎn)捩點,造成“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 (王夫之《姜齋詩話》)的感人藝術效果。
全詩結構匠心獨運,“前半極言廣中風物之殊,后二聯(lián)結出想望北歸之意。出筆純乎《騷》《雅》之氣,迥異凡流” (《瀛奎律髓匯評》)。以賞心悅目之景,翻出心灰意懶之情,感人至深。寫景清新,錯落有致; 觀察敏銳,純是南國風味。通篇對偶,講究聲律,詞采艷麗,顯示出極厚的藝術功力,是初唐詩風的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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