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顏色冰,老客志氣單。
冷露滴夢破,峭風梳骨寒。
席上印病文,腸中轉(zhuǎn)愁盤。
疑懷無所憑,虛聽多無端。
梧桐枯崢嶸,聲響如哀彈。
孟郊的《秋懷》詩共十五首,寫于他的晚年。內(nèi)容多為回顧人生、剖析世態(tài)、嗟嘆貧病孤苦,是他晚年生活、心靈的真實寫照。
這一首藝術(shù)上最為成功。一、二句自然成對,由時令及心境,為全詩總起。“老客”即久客,詩人五十六歲時受河南尹鄭余慶招薦,懷著希望到洛陽任微職,到寫這組詩時已有六、七年之久了。歷經(jīng)仕途上的挫折,家庭中的喪子失母,生活日趨困頓,使詩人心力交瘁、貧病迭加,壯氣蒿萊,一度“春風得意”的心情到此早已消磨凈盡。當此“秋深月清苦”(《秋懷》其九)的夜晚,詩人只能孤身對月,傾訴情懷。但在這悲秋的節(jié)令中,“老骨懼秋月,秋月刀劍棱”(《秋懷》其六),月色似乎也透著森森寒氣,無法親近。此詩以“冰”狀月色,轉(zhuǎn)視覺為觸覺,更使人感到可畏,以“單”狀志氣,更覺委頓已甚。三、四句極寫貧窮。“冷露”、“峭風”因“秋”而生; “滴夢破”、“梳骨寒”承“志氣單”而來,針線細密。露滴無聲而居然驚夢,則鶉衣破被、夜不成眠,可想而知,正所謂窮人連夢都做得薄些。秋風侵入竟似梳篦,則飲食無靠、骨瘦如柴、肋骨條條外露,具象可見。這里,詩人不僅在表面上把挨凍受餓之狀刻劃得如在目前,而且還深一層寫出了“老人朝夕異,生死每日中……四時既相迫,萬慮自然叢”(《秋懷》其十)的心態(tài):一生的美好“夢”想,無不殘“破”,怎不吞聲忍泣,老淚如“滴”?細細“梳”理往事,全是缺憾,怎么不霜刀“風”劍,冰“骨寒”心?十個字,可以說字字精警,語意雙關(guān),寓意深長。接著,五、六句極寫身心之病。臥床不起,虛脫盜汗,竟至席顯人形,這是病在席上畫出的花紋。寫病體的衰弱是何等觸目! 日思夜想,愁腸九轉(zhuǎn),竟至盤結(jié),這夸張性的比喻,寫心靈的痛苦是何等沉重。詩人體物之精,描摹之細,于中可見一斑。由于貧病交加,精神也陷于病態(tài),以致憑空生幻聽,無故疑神疑鬼。詩人這里以虛寫虛,《秋懷》(其五)中的具體描繪剛可作注腳: “竹風相戛語,幽閨暗中聞。鬼神滿衰聽,恍惚難自分。”結(jié)尾兩句,自然而巧妙。表面上,是對“虛聽”、“疑懷”的補充描寫:秋風吹桐,枯葉飄飛,瑟瑟作響,聽起來如有人在彈奏哀怨的曲調(diào)。實質(zhì)上,桐木本是制琴的上好材料,詩人借梧桐來喻自己懷“材”不遇的遭際和至枯而仍崢嶸挺立的形象;在“哀彈”聲聲中,我們似乎聽到詩人一生的苦吟哀唱,語盡而韻味無窮。
象《秋懷》這樣抒寫貧病窮愁的詩篇,孟郊確乎寫得過多,可見他胸懷之不夠曠達,致獲“寒蟲”、“詩囚”之譏。但它們卻也真實地反映了封建社會中失意士人的生活狀況和苦悶情緒,為他們一吐不平的心聲。而它以立意的新穎、構(gòu)思的工巧、造語的奇警,則可代表中唐“苦吟”詩人的藝術(shù)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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