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去蜀》原文與賞析
杜甫
五載客蜀郡,一年居梓州。
如何關塞阻,轉作瀟湘游?
萬事已黃發,殘生隨白鷗。
安危大臣在,何必淚長流!
這首詩作于唐代宗永泰元年(765)。這年四月,詩人的朋友劍南節度使兼成都府尹嚴武去世,他在蜀中失去依靠,便于五月離開成都,乘船東下,寫了這首以“去蜀”為題的詩。“去”,是離開。蜀,廣義指當時的四川地區,此處實指成都,是詩人告別成都臨行前所作。
首聯說,我在成都客居了五年時間,其中一年還是因為避徐知道的叛變在梓州(四川三臺)度過的。“五載”、“一年”都是舉成數而言。詩人從唐肅宗乾元二年歲晚抵達成都,到這年五月離開,前后合計共五年零五個月,實際在成都只三年零九個月,流寓梓州等地是一年零九個月。這是回顧總計在成都生活的時間和短暫的臨時變化。
次聯說,當前到處兵慌馬亂,關山交通阻塞,我為什么反要(轉作)遠遊瀟湘作客呢?這是以設問的語氣表達難言的隱衷,是問自己,也是問一切關心他的親友。他的潛臺詞是,我豈不知時局如此紛亂不宜遠遊,何況自己也缺乏必要的條件,無奈迫于此間艱難的人事處境,不得不走呵!表隱衷而出以設問,個中含有多少憤激情緒。在嚴武當政時期,為了照顧詩人貧困生活,曾表薦他為節度參謀,檢校工部員外郎,但不久他即堅決辭去幕職,返回草堂。看他當時所寫詩句,如“翻手作云覆作雨,紛紛輕薄何足數” (《貧交行》) “晚將末契記年少,當面輸心背面笑” (《莫相疑行》)等,可知他被同僚們歧視嘲諷的難堪窘況。嚴武在世時尚且如此,如今他人亡職歇,還呆得下去嗎?暗示此去原非本意乃是迫不得已。“瀟湘”,是湖南兩條重要河流,此泛指湖南地區。他甘于冒險前往,因為那邊有可以投靠的親友故舊,如舅父崔偉,朋友韋之晉、裴虬等人。
三聯說,回顧平生萬事,一無所成,可頭上發絲已由白轉黃,表明身衰體弱到了極點;而展望此去前程,又是那么渺茫難測,只能以抱病殘生象江上白鷗一樣到處飄泊了。這是在去志既決之后,撫今追昔的感慨,益覺去蜀之可悲。困苦生涯,莫此為甚,怎能不悲憤交集,“黃發”、“白鷗”聯成對仗,表示行廉志潔如故,決不肯為窮困改節。由此結出尾聯的反語。
尾聯說,國家安危的大計,自有當政的王公大臣支撐,我這個不在其位的寒儒何須杞人憂天,枉自老淚長流呢!表面似在負氣說話自我解脫,其實是位卑憂國的肺腑之言。明知這班肉食鄙夫只會以權謀私,承擔不起國家頂梁柱的重任,而自己“致君堯舜”的理想久遭扼殺,大廈將傾,扶挽無力,要不痛哭,安可得乎?寄忠誠憂國之思于憤激言辭之內,感人的力度更見強烈。清人蔣士銓有詩贊杜甫云:“獨向亂離憂社稷,直將歌哭老風塵。” (《南池杜少陵祠堂》)指的正是這位詩圣的高尚情操。
這是一首四十個字的短小五言律詩,它卻總結了詩人在蜀五年多的全部生活,筆調堪稱恢宏寥闊,難能可貴。正如清人浦起龍所說:“只短律耳,而六年中流寓之跡,思歸之懷,東遊之想,身世衰頹之悲,職任就舍之感,無不括盡,可作入蜀以來數卷詩大結束。”(《讀杜心解》)從評價藝術特點來看固然不錯,但尾聯用激切語言所寄讬的深于憂患而不忘國難的赤誠丹心,更是一篇精髓所在,不可輕易讀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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