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嗣同《晨登衡岳祝融峰(二首)》原文與賞析
譚嗣同
身高殊不覺,四顧乃無峰。
但有浮云渡,時時一蕩胸。
地沉星盡沒,天躍日初鎔。
半勺洞庭水,秋寒欲起龍。
白帝高尋后,三年得此游。
芒鞋能幾兩?踏破萬山秋。
獨立乾坤迥,坐觀江海流。
朱陵有遺洞,懷古一搜求。
衡山乃五岳之一,橫亙湘中,雄奇磅礴,風景優美。清人謝濟世稱:“五岳群推南岳雄,祝融南岳最高峰。”此二詩,為登臨南岳主峰祝融峰而作,五言律體。時光緒十七年 (1891),詩人26歲。
第一首,抒寫祝融之巔觀看日出景象。
黃本驥《拜岳吟》云:“祝融去地九千七百三十丈。”陳鐘英《南岳》又云:“參差七十二芙蓉,回顧峰峰拱祝融。”可此詩卻首言:“身高殊不覺,四顧乃無峰”,置身祝融之巔而始未覺其高,向四面顧望,竟不見其它峰巒。起筆突兀。
頷聯描繪這高入杳冥的絕頂,只有一陣陣浮云飛渡,詩人胸襟好象一回一回地得到蕩滌。杜甫《望岳》有“蕩胸生層云”句,那只不過是遙望岱宗泰岳時一種設想,未如詩人置身岳頂,親歷其境。朱熹《醉下祝融峰》有“我來萬里駕長風,絕壑層云許蕩胸”句,寫的正是祝融,然而朱詩所言為絕壑層云,不是此詩之言絕頂,立足點不同,景象自然也各有殊致。
前四句已經表明祝融峰不僅超拔眾山,掩壓群峰,已高出杳冥,且即使“萬重山在下” (袁枚句)、“檻外峰巒擁百千” (潘耒句) 也都被云蒸霧掩,顧而不見,令人“恍疑身在五云中” (王詒句),心胸無比開闊。為進一步領略這絕頂的無限風光、萬千氣象作了鋪墊。
頸聯“地沉星盡沒,天躍日初鎔”描寫日出壯觀,如椽之筆,力透紙背。天地好像突然沉落,星星全部在夜幕上消失,天竟然躍動起來,東方呈現出金子鎔化般的燦爛輝煌,那是太陽剛剛東升的美好景象。李易安詞有“落日鎔金”句,那是黃昏景象,此言噴薄而出的朝陽。地沉、天躍、星盡、日升,這宇宙間黑暗讓位于光明的巨變,站得最高的人領略得最好。詩人登上絕頂,置身浮云飛渡之巔,就是為了迎接這壯麗的偉觀。此情此景,更激起青年詩人的心頭豪情跌宕,起伏激越,故尾聯云:“半勺洞庭水,秋寒欲起龍。”放開眼界,仿佛八百里洞庭就在眼前。詭譎的李賀《夢天》詩云:“遙看齊州九點煙,一泓海水杯中瀉。”于九天之上看人寰,在當時實屬異想天開。此處“洞庭水”之言“半勺”,意在突現祝融之高,亦屬奇想。“秋寒”二字系詩人置身祝融遙望洞庭的感受,“欲起龍”三字,寄寓了詩人要為中華而奮起之跌宕豪情。
全詩抒寫祝融峰頂觀看日出領略無限風光,景象開闊,氣魄宏大。其蓬勃生機正是詩人遠志高懷之形象再現,詩如其人。可與袁枚《祝融觀日出》“金輪桑影小,玉鏡海光中”比讀。
第二首,著力表現攀登名山勝岳,窮盡無限風光之勃興與豪情。
前四句,抒寫登臨夔州白帝城后,足著芒鞋,跋山涉水來登南岳。“芒鞋能幾兩,踏破萬山秋”塑造了詩人自我形象,“芒鞋”句,令人不禁聯想東坡的“竹杖芒鞋輕勝馬”來,“踏破萬山秋”對幾乎遍游南北各省的詩人來說,并非虛言,亦見詩人向往衡岳之久,有一種“不到長城非好漢”的堅強意志與實干精神。
后四句寫祝融之巔的所見所感。“獨立乾坤迥”,登臨高峰,見天地無比空闊,“獨立”二字見詩人挺拔之精神,但亦有孤獨感覺。“坐觀江海流”,則對世間一切有俯視感,對大自然與社會變遷,能作縱橫觀。這正是思想家譚嗣同的形象寫照,與齊己之“坐看白云生”迥異。
末云“朱陵有遺洞,懷古一搜求。”朱陵洞為衡岳又一景觀,有瀑布千尺,且朱陵亦即炎帝陵。詩人不僅尋奇探勝,興味盎然,且于游歷名山的同時,發思古之幽情,勵承前之壯志,余意不盡。
兩詩再現詩人登臨祝融所見景觀,其無限風光與萬千氣象,同詩人博大胸襟、高懷遠志非常契合。聯系詩人日后在長沙組織“南學會”和北上參政、慷慨就義的生平來考究,他作此詩乃“潛龍初吟”。詩如其人,前途不可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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