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蒿今日想紛披,冢上秋風又一吹。
妙質不為平世得,微言惟有故人知。
廬山南墮當書案,湓水東來入酒卮。
陳跡可憐隨手盡,欲歡無復似當時。
這是王安石悼念故友王令(字逢原)所作的三首七律之一。至和二年(1055),三十四歲的王安石和比他小十一歲的青年詩人王令在高郵初次相會,王安石對王逢原的才華大加贊賞,二人結為莫逆。王安石又為他四處延譽,使他聲名大振??上?,這位才高志大的青年詩人英年早逝,年僅二十八歲。這首詩是在王逢原逝世一年后所作。
首聯“蓬蒿今日想紛披,冢上秋風又一吹”,空中落筆,以想象出之,點明逢原亡故已經一年了。《禮記·檀弓》有云: “朋友之墓,有宿草而不哭焉?!彼薏轂楦裟甑牟?,原意謂朋友逝世一年后,就不必再為之哭泣了。此句中之“蓬蒿”,正指墓上野草。逢原死于秋天,現在再度秋風,故有“又一吹”之語。此聯盡管交待作詩緣由,詩人也不肯平板寫來,而是先想象亡友之墓荒草凄迷,顯得冷清孤獨;再接著以意象肅殺的秋風來暗示時間。這個開頭景中寓情,使讀者感受到王安石沉重哀痛的心情。他當時身在汴京,卻情系千里之外常州的亡友荒冢,緬懷之情,由此逗出。
頷聯“妙質不為平世得,微言惟有故人知”,評議王逢原的為人和遭際。“妙質”謂卓異的品德和才能。逢原為王安石賞識,“一時附麗之徒,日滿其門”,但這些人卻未必真正理解他。王逢原的個性“倜儻不羈束”,對“為不義者”敢于“面加毀折,無所避”,對那些“附麗之徒”抱“來即令我煩,去即我不思”的態度。王安石是理解他的,不僅理解他的深刻的思想,也知道他的孤獨和苦悶?!拔⒀浴闭Z出《漢書·藝文志》: “仲尼沒而微言絕”,意指精辟深刻的思想言論。這兩句既關合兩人的友誼,也對王逢原進行了評議,而用感喟的語氣寫來,顯得情味深厚。
頸聯“廬山南墮當書案,湓水東來入酒卮”,追憶二人當年的一場歡會。嘉祐三年(1058),王安石提點江東刑獄,按臨鄱陽,六月,王逢原到鄱陽與王安石聚首。對這次相會的具體經過和細節,王安石當然記憶猶新,但要在律詩有限的篇幅里表達出來,是十分困難的。詩人以高度的藝術概括力,將敘事、抒情溶鑄到這十四個字中?!皬]山”和“湓水”點明聚會的地點,“書案”和“酒卮”傳達出當時二人持酒論文的情景。而這一聯的“詩眼”,是“當”和“入”兩個動詞,這兩個字將敘事和抒情聯結起來,境界全出。廬山向南傾斜,對著書案,猶似一扇巨大的屏風;湓水滔滔東來,象是注入酒杯。想象雄奇,意境壯麗,主人公當年指點江山的豪邁氣概浮現紙面。這是王安石詩中的名句。
尾聯“陳跡可憐隨手盡,欲歡無復似當時”,回到現實,感情再次跌入悲哀。對往事的追憶加深了眼前的悲痛,因為那次歡會的“陳跡”,已隨著王逢原的亡故不可能再現,兩人的友誼因為生死之隔而變得殘缺了。追昔撫今,悽然而終。
馮班:五、六好。紀昀: 二詩意格皆可觀。查慎行:逢原一生知己惟荊公一人,亦竟賴以傳。( 《瀛奎律髓匯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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