釵頭鳳·紅酥手
陸游
【原文】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1]。
東風[2]惡,歡情薄。
一懷愁緒,幾年離索[3]。
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4]。
桃花落,閑池閣[5]。
山盟雖在,錦書難托[6]。
【注釋】
莫[7],莫,莫!
[1]黃縢酒:此處指美酒。宋代官酒以黃紙為封,故以黃封代指美酒。宮墻:南宋以紹興為陪都,紹興的某一段圍墻,故有宮墻之說。
[2]東風:喻指陸游的母親。
[3]離索:離群索居的簡括。
[4]浥(yì):濕潤。鮫綃(jiāo xiāo):神話傳說鮫人所織的綃,極薄,后用以泛指薄紗,這里指手帕。綃:生絲,生絲織物。
[5]池閣:池上的樓閣。
[6]池閣:池上的樓閣。
[7]莫:相當于今“罷了”。
【作者】
陸游(1125~1210年),字務觀,號放翁,漢族,越州山陰(今紹興)人,南宋文學家、史學家、愛國詩人。
陸游生逢北宋滅亡之際,少年時即深受家庭愛國思想的熏陶。宋高宗時,參加禮部考試,因受秦檜排斥而仕途不暢。宋孝宗即位后,賜進士出身,歷任福州寧德縣主簿、敕令所刪定官、隆興府通判等職,因堅持抗金,屢遭主和派排斥。乾道七年(1171年),應四川宣撫使王炎之邀,投身軍旅,任職于南鄭幕府。次年,幕府解散,陸游奉詔入蜀,與范成大相知。宋光宗繼位后,升為禮部郎中兼實錄院檢討官,不久即因“嘲詠風月”罷官歸居故里。嘉泰二年(1202年),宋寧宗詔陸游入京,主持編修孝宗、光宗《兩朝實錄》和《三朝史》,官至寶章閣待制。書成后,陸游長期蟄居山陰,嘉定二年(1210年)與世長辭,留絕筆《示兒》。
陸游一生筆耕不輟,詩詞文俱有很高成就,其詩語言平易曉暢、章法整飭謹嚴,兼具李白的雄奇奔放與杜甫的沉郁悲涼,尤以飽含愛國熱情對后世影響深遠。陸游亦有史才,他的《南唐書》,“簡核有法”,史評色彩鮮明,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
陸游一生創(chuàng)作頗豐,據(jù)汲古閣所刻《陸放翁全集》,計有《渭南文集》50卷(其中包括《入蜀記》6卷,詞2卷);《劍南詩稿》85卷(其中有古近體詩9138首);《放翁遺稿》3卷;《南唐書》18卷;《老學庵筆記》10卷;《家世舊聞》8則;《齋居紀事》36則。另有《續(xù)筆記》2卷、《高宗圣政草》1卷、《陸氏續(xù)集驗方》2卷、《感知錄》1卷、《清尊錄》1卷、《緒訓》1卷、《放翁家訓》等。
【賞析】
《釵頭鳳·紅酥手》是南宋詩人、詞人陸游的詞作品。此詞描寫了詞人與原配唐婉的愛情悲劇。陸游早年與表妹唐婉喜結連理,婚后二人生活美滿。孰料唐婉沒有得到婆母的歡心,最終被迫和陸游分離,改嫁給他人。多年之后,陸游在沈園邂逅唐婉夫婦,唐婉為他送來酒菜,陸游“悵然久之,為賦《釵頭鳳》一詞,題園壁間”。不久之后,唐婉抑郁而終,陸游的這首詞也就成了他與唐婉愛情悲劇的斷腸詞。
全詞記述了詞人與唐氏被迫分開后,在禹跡寺南沈園的一次偶然相遇的情景,表達了他們眷戀之深和相思之切,抒發(fā)了作者怨恨愁苦而又難以言狀的凄楚癡情,是一首別開生面、催人淚下的作品。
詞的上片通過追憶往昔美滿的愛情生活,感嘆被迫離異的痛苦。“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這兩句描寫了邂逅沈園,唐婉為詞人送來了佳肴美酒,詞人睹物思人,柔腸九折,前兩句既是寫眼前之景,又是寫對當年往事的回憶。“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這一句話也是全詞的關鍵所在,在詞人心中造成自己愛情悲劇的核心。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下片的前三句承接上文而來,進一步描寫詞人而今眼中看到的唐婉,雖然還是從前的老樣子,卻失去了往日的風采,“空”、“瘦”兩字反映了詞人眼中的故人飽受相思之苦。“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這句承接上片的“東風惡”而來,唐氏離去后的沈園,在東風的摧殘下,桃花滿地,池閣無人,此情此景,焉能不讓詞人傷心欲絕。試想當年海誓山盟,而今言猶在耳,人已離堂,詞人縱有千言萬語,無從說起,心中刻骨相思,只能深深埋藏。其痛苦是可想而知的。“莫!莫!莫!”最后詞人一連用了三個嘆詞,真是和血寫成,令天下有情人讀來,共為一哭。
這首詞始終圍繞著沈園這一特定的空間來安排自己的筆墨,上片由追昔到撫今,而以“東風惡”轉捩;過片回到現(xiàn)實,以“春如舊”與上片“滿城春色”句相呼應,以“桃花落,閑池閣”與上片“東風惡”句相照應,把同一空間不同時間的情事和場景歷歷如繪地疊映出來。全詞多用對比的手法,如上片,越是把往昔夫妻共同生活時的美好情景寫得逼切如現(xiàn),就越使得他們被迫離異后的凄楚心境深切可感,也就越顯出“東風”的無情和可憎,從而形成感情的強烈對比。
再如上片寫“紅酥手”,下片寫“人空瘦”,在形象鮮明的對比中,充分地表現(xiàn)出“幾年離索”給唐氏帶來的巨大精神折磨和痛苦。
全詞節(jié)奏急促,聲情凄緊,再加上“錯,錯,錯”和“莫,莫,莫”先后兩次感嘆,蕩氣回腸,大有慟不忍言、慟不能言的情致。
封建禮教的威權是厲害的。你想公然觸犯它,不單要冒著喪失生命的危險,還要冒著喪失生命以外的東西(比方名譽)的危險。陸游是沒有這個勇氣的。這一對夫婦就這樣給后人留下了悲劇的形象。但陸游寫下的有關此事的詩和詞,畢竟又成為對吃人的封建禮教的有力控訴。
據(jù)說,唐婉看了《釵頭鳳》一詞后非常傷感,后來也和了一首:“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干,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妝歡。瞞,瞞,瞞!”不久,唐婉郁郁而終。此后陸游輾轉江淮川蜀,幾十年的風雨生涯,依然無法排遣對唐婉的眷戀。陸游67歲時,重游沈園,看到當年題寫《釵頭鳳》的破壁,他寫下一首詩以記此事,詩云:“楓葉初丹槲葉黃,河陽愁鬢怯新霜。林亭感舊空回首,泉路憑誰說斷腸。壞壁醉題塵漠漠,斷云幽夢事茫茫。年來妄念消除盡,回向禪龕一炷香。”就在陸游去世的前一年,他最后一次來到沈園,寫下了“沈家園里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沈園因此成為千古名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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