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賓王
西陸蟬聲唱,南冠客思深。不堪玄鬢影,來對白頭吟。
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
顧名思義,這是詩人在獄中所寫的一首詠物詩。
唐高宗儀鳳三年(678)秋,駱賓王任侍御史。他因數次上書議論政事,為武后誣陷,強加貪污罪名,將其入獄。這便是此詩的社會背景。
開首“西陸蟬聲唱,南冠客思深”,屬對偶句,描寫因蟬聲高鳴而引起他對家園的情思。西陸,指秋天。《太平御覽》二四《易通統圖》:“日行西方白道曰西陸。”南冠,本指楚國人的帽子,此代囚徒。《左傳·成公九年》:“晉侯觀于軍府,見鐘儀問之曰:‘南冠而縶者誰也?’有司對曰:‘鄭人所獻楚囚也。’”后世因以南冠代稱囚徒。此處指詩人自己。蟬,俗稱“知了”。秋天的蟬,“知了,知了……”不住地高唱,心情不同者對蟬聲自然而然地產生出不同的感概。何況,此時詩人正囚于獄中,聞聽“知了”,難怪別有一番思緒在心頭。“客思深”,指的是自己的不白之冤無人“知”情,何時能“了”。
接下二句“不堪玄鬢影,來對白頭吟”,詩人借蟬以自喻。以“不堪”與“來對”轉進一層描寫,前句寫蟬,后句寫自己。玄鬢,即蟬鬢。原指古代婦女的鬢發梳制成蟬翼的形狀,此處代指蟬。詩人以秋蟬的烏黑之貌,比喻自己兩鬢烏玄之時曾胸懷大志。而今含恨入獄,白發滿頭。此情此景,真是“不堪”回首。從“玄鬢影”到“白頭吟”,其間凝集著多少辛酸凄楚?影,當指人生青壯年時的容貌;吟,無疑是含恨呻吟。這兩句,是詩人對自己人生道路和世態炎涼的滄桑變化的形象化概括。同時,“白頭吟”又是樂府曲名。漢代卓文君曾作《白頭吟》樂曲,情調哀怨憂傷。本謂司馬相如不專一愛情,卓文君欲自絕于他而作此曲。詩人借此典故表達自己由玄鬢因憂傷而白頭所產生的難以忍受的憤懣心情。其目的,仍是寄希望于上層統治者為其鳴冤昭雪而已。故而含蓄巧妙,詩味雋永,富有情致。
五、六句“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詩人全用想象之詞,以秋蟬的困苦喻自己的艱難處境。“露重”、“風多”,既是困擾蟬的自然之物,又是詩人所遭遇的痛苦環境。二者渾然相融,不可分割。“飛難進”,明里寫蟬翼因露重難飛起,實則是暗喻自己仕途坎坷,難求上進;“響易沉”,明里寫秋蟬的叫聲被大風淹沒,實則是喻自己無辜遭到陷害。此二句,悲涼沉郁,尋味不盡,從中可體會其形象中所蘊含的悲痛情感。這里,詩人借助于托物言志的藝術魅力,寓情于物的藝術造詣,達到了情景相融、物我合一的完美境界。
結尾二句“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詩人由詠蟬而轉入自身直接抒發情懷。這是全詩的點睛之筆。古人認為,秋蟬高居樹上,餐風飲露,以示清高的象征。詩人以蟬“居高飲露”自況,展現其高潔的情操和堅貞的品格。可以說,蟬就是他自己高尚人格的象征。然而,這高潔的情操有誰相信呢?而今,又有誰能表白我的心呢?這言外之意是,我含冤下獄又有誰為我平反昭雪呢?這與其說是蟬的表白,毋寧說是詩人的憤怒控訴。“無人信”三字,既表達了詩人含冤受屈、自持高潔不為世人相信和理解的悲憤之情,也揭露了唐朝上層統治集團昏庸腐敗的丑惡現實。
這首詩,全用比興手法,以蟬起興,以蟬自況,以情收結。既是寫蟬,又是寫自己。于詠物中寄情寓興,由物到人,因人及物,達到了物我一體的高度統一境界。由于此詩寫于獄中,愈見其感情充沛,言辭悲憤,曲折委婉,含蓄深沉的顯著特點。然其表現手法,愈見功夫精深,用典自然,雙關之語,不露痕跡。讀著它,發人深思,回味無窮,給人以美的享受,使人從中得到啟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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