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念奴嬌(大江東去)》

赤壁懷古^①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②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

遙想公謹^③當年，小喬^④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⑤，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⑥。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⑦，早生華發。人間如夢，一尊還酹^⑧江月。

【注釋】

①元豐五年（1082)在黃州作。公元208年，東吳大將周瑜聯合劉備、諸葛亮以少數兵力大敗曹操大軍于赤壁，遂成三國鼎立之勢。蘇軾所游為黃州赤鼻磯，曾被訛傳為赤壁之戰地。

②周郎：周瑜為吳將是年二十五歲，“軍中皆呼為周郎”。

③公瑾：周瑜的字。

④小喬：“喬”也作“橋”。橋公有二女，皆著名美人。吳主孫策娶大橋，周瑜娶小橋。時周瑜約二十五歲，至赤壁大戰時為三十四歲。

⑤羽扇綸巾：用長羽毛做的扇和配有青絲帶的頭巾，古代文士、儒將的服飾。此外或以為指周瑜，或以為指諸葛亮，實則不妨兩指。

⑥灰飛煙滅：周瑜用部將黃蓋計，火燒曹軍戰船，延及岸上曹營，一舉而獲全勝。

⑦多情句：“應笑我多情”的倒文。

⑧酹：以酒灑地，表示祭奠。

【評點】

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苕溪漁隱曰：東坡“大江東去”赤壁詞，語意高妙，真古今絕唱。

又：苕溪漁隱曰：《后山詩話》謂“退之以文為詩，子瞻以詩為詞，如教坊雷大使之舞，雖極天下之工，要非本色。”余謂：后山之言過矣，子瞻佳詞最多，其間杰出者，如“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赤壁詞）；“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中秋詞）；“落日繡簾卷，庭下水連空”（快哉亭詞）……凡此十余詞，皆絕去筆墨畦徑間，直造古人不到處，真可使人一唱而三嘆。若謂以詩為詞，是大不然。

俞文豹《吹劍續錄》：東坡在玉堂，有幕士善謳，因問：“我詞比柳七何如？”對曰：“柳郎中詞只好十八九女孩子兒，執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學士詞須關西大漢，執鐵板，唱‘大江東去’。”公為之絕倒。

元好問《題閑閑書赤壁賦后》：夏口之戰，古今喜稱道之。東坡赤壁詞殆戲以周郎自況也。詞才百余字，而江山人物無復余蘊，宜其為樂府絕唱。

胡寅《酒邊詞序》：眉山蘇氏，一洗綺羅香澤之態，擺脫綢繆宛轉之度，使人登高望遠，舉首高歌，而逸懷浩氣，超乎塵垢之外，于是花間為皂隸，而耆卿為輿臺矣。

王又華《古今詞論》：“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論調則當于“邊”字讀斷，論意則當于“道”字讀斷。“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論調則“了”字當屬下句，論意則“了”字當屬上句。“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我”字亦然。又《水龍吟》：“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調則當是“點”字斷句，意則當是“花”字斷句。”……文自為文，歌自為歌；然歌不礙文，文不礙歌；是坡公雄才自放處，他家間亦有之，亦詞家之一法。

黃蓼園《蓼園詞選》：題是懷古，意謂自己消磨壯心殆盡也。開口“大江東去”二句，嘆浪淘人物，是自己與周郎俱在內也。“故壘”句至次闋“灰飛煙滅”句，俱就赤壁寫周郎之事。“故國”三句，是就周郎拍到自己。“人生似夢”二句，總結以應起二句。總而言之，題是赤壁，心實為己而發。周郎是賓，自己是主。借賓定主，寓主于賓。是主是賓，離奇變幻，細思方得其主意處。不可但誦其詞，而不知其命意所在也。

陳廷焯《大雅集》：風雅疏狂，聲流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