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窮山候至陽氣生,百物如與時節爭。
官居荒涼草樹密,撩亂紅紫開繁英。
花深葉暗輝朝日,日暖眾鳥皆嚶鳴。
鳥言我豈解爾意,綿蠻但愛聲可聽。
南窗睡多春正美,百舌未曉催天明。
黃鸝顏色已可愛,舌端啞咤如嬌嬰。
竹林靜啼青竹筍,深處不見唯聞聲。
陂田繞郭白水滿,戴勝谷谷催春耕。
誰謂鳴鳩拙無用,雄雌各自知陰晴。
雨聲蕭蕭泥滑滑,草深苔綠無人行。
獨有花上提葫蘆,勸我沽酒花前傾。
其余百種各嘲哳,異鄉殊俗難知名。
我遭讒口身落此,每聞巧舌宜可憎。
春到山城苦寂寞,把盞常恨無娉婷。
花開鳥語輒自醉,醉與花鳥為交朋。
花能嫣然顧我笑,鳥勸我飲非無情。
身閑酒美惜光景,唯恐鳥散花飄零。
可笑靈均楚澤畔,離騷憔悴愁獨醒。
【鑒賞】
這首《啼鳥》詩,一說是歐陽修在慶歷六年(1046)知滁州(治所在今安徽滁縣)時所作,一說作于貶夷陵(今湖北宜昌縣)時。作者在嘉祐二年(1057)春主持禮部考試時另有一首《啼鳥》詩,中有“可憐枕上五更聽,不似滁州山里聞”二句。據此,似以前說為是。
這首詩按內容,大致可分為三段。
首四句為一段,為全詩的序曲,主要是時令和環境的描寫:雖然是官居荒涼,雖然是窮山僻壤,但春天一到,則陽氣萌動,繁花似錦,萬物競生。這幾句的渲染,為全詩定下了歡快明朗的基調。
從“花深葉暗”句到“異鄉殊俗難知名”,為第二段。這一段緊承上文,轉入對各類啼鳥的描寫。“百舌”(即畫眉鳥)、“黃鸝”、“青竹筍”(亦稱竹林鳥)、“戴勝”(布谷鳥)、“鳴鳩”(即斑鳩)、“泥滑滑”(亦稱竹雞)、“提葫蘆”(亦稱提壺鳥)等,均為鳥名。 而“綿蠻”、“啞咤”、“谷谷”、“嘲哳”等,則都是形容各種鳥叫的詞語。作者觀察細膩,時或用一兩個恰當比喻,描繪了一幅百鳥爭鳴的陽春圖景,寫得很有情致。盡管作者起先說“鳥言我豈解爾意”,但到后來,他還是在不知不覺中被啼鳥感染了,覺得啼鳥原來也具有性情。你看那不會營巢、素稱笨拙的斑鳩,也知曉陰晴,正如古諺所說,“天欲雨,鳩逐婦;天既雨,鳩呼婦”。再看那花上的提葫蘆,也好像通曉人性,向我頻頻勸酒。在這一片生機盎然的氣氛之中,遭貶謫的詩人作何感想呢?這就是下文要描敘的內容。
從“我遭讒口”句到最后,是全詩的第三段,同時也是全詩的主旨所在。作者筆鋒一轉,由鳥及人。所謂“我遭讒口”,當是指慶歷五年(1045)有人謠傳作者和留養在家的孤甥女張氏有不正當的關系這件事。此事后來雖經辯明,但歐陽修卻終于因此降官,出知滁州。他既遭此誣陷,在政治斗爭中又曾多次為流言中傷,所以他每聞那些如簧之巧舌(不管是人言,還是鳥語),憎惡之心,即時生起。然而,山城寂寞,美人歌舞全無(娉婷:美女,此處代指能歌善舞的樂妓)。實在無法消磨時光,于是只好以酒澆愁,醉與花鳥為朋(“交朋”,一本作“友朋”)。因為“花能嫣然顧我笑,鳥勸我飲非無情”,這種擬人的手法,不管是詩人醉后的想象,還是詩人聊以自慰之語,反正到了這兩句,人和物已經融為一體,作者的心境已經由激動而歸于平靜。他既耽心鳥散花落,又笑屈原的憔悴獨醒,自尋煩惱(“離騷”:屈原著名長詩,但這里是取其“遭憂”之義)。這最后兩句所表達的三分無奈、七分曠達的思想,既是本篇題旨的歸結,同時也是歐陽修屢遭貶謫后處世之方。在其《與尹師魯書》、《夷陵縣至喜堂記》、《醉翁亭記》諸文以及《戲答元珍》詩等作品里,他曾多次表示要不以遷謫之情縈懷,不作窮苦之文字。他告誡自己:“野芳雖晚不須嗟。”
這首詩在形式上也有值得注意之處。首先是語言通俗易懂,音節流暢自然,不求險怪,不掉書袋,具有行云流水般的舒卷流動之美。其次是移情入景,借物言情。整個看來,此詩采用了賦的手法。但是,賦中也含有比興。題為“啼鳥”,目的卻是要寫人。作者充分發揮想象力,運用擬人的手法,賦予啼鳥以情性,借“啼鳥”來引導和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達到物我交融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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