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張養(yǎng)浩·黃州道中》原文賞析
濯足常思萬里流,幾年塵跡意悠悠。閑云一片不成雨,黃葉滿城都是秋。落日斷鴻天外路,西風長笛水邊樓。夢回已悟人間世,猶向邯鄲話舊游。
此詩約作于至大二三年間(1309—1310)。時作者任監(jiān)察御史,奉使南行,途經(jīng)黃州。蘇東坡曾貶謫黃州,黃州遂成為騷人墨客觸景興感的名勝之地,陳益稷有詩云:“赤壁冷煙銷魂卒,黃州淡月照坡仙?!睆堭B(yǎng)浩行經(jīng)黃州道中,又適逢使人多愁善感的秋季,觸景生情,自不免思緒萬千,慨然成章。此詩抒發(fā)了作者政治抱負難以實現(xiàn)的憂憤,流露出出處行藏的矛盾心情。
詩的開頭兩句,首先化用左思《詠史》 “振衣千仞崗,濯足萬里流”語意,既表現(xiàn)了超塵絕俗的豪邁氣概,又流露出除塵去垢的高潔情懷。作者奉使離京南行,一路風塵,加上長期仕途奔波勞碌、“向年塵跡”,即仍然志不獲展,所以常思濯足長流以洗滌官場上的塵滓污穢,即時有歸隱念頭。詩人望著那悠悠奔流的江水,羈旅的惆悵,仕途的坎坷,理想和現(xiàn)實的矛盾……千愁萬緒,不禁紛至沓來,涌上心頭,“剪不斷,理還亂”,詩人的愁緒,恰如這長江流水一樣悠悠不盡。第三、四句,既寫實景,又含比興。仰望天穹,萬里寥廓,只有孤云一片悠悠飄浮; 俯視大地,木葉黃落,百卉凋零,一派肅殺、蕭瑟的秋光秋色。作者這里不是空泛地寫景,而是寓情于景,通過寫景展示自己的境況和情懷。“閑云”句,作者比自己如孤云,漂泊無依,以狀旅途乃至仕途的孤獨寂寞。并以孤云不成雨,抒發(fā)自己懷才不遇,有志無成的感慨。詩人素有遠大政治理想,但由于政局變化多端,“致君澤民”的抱負長期遭受壓抑不能得以施展,因而詩人即景抒懷,深刻表現(xiàn)了他內心的傷感?!包S葉”句,借秋季時令景物的蕭索,隱喻自己壯志未酬,而歲月蹉跎,韶華易逝,大有屈原《離騷》 中“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之意,但更加含而不露。五、六句,“落日斷鴻天外路,西風長笛水邊樓”。再進一步渲染此寥落失意之情。上句寫目盡天涯,寥廓孤凄的視象,下句寫臨水登樓,游子凄涼的聽覺。寥廓的天際中,一只失群的孤雁,在黯淡的夕陽余暉下孑然遠去,“天外路”狀其征途遙遠,歸宿未卜。這秋空孤鴻,孑然無依,前途渺然,不正是詩人離家萬里,宦游失意的象征嗎?與辛棄疾《水龍吟》中“落日樓頭,斷鴻聲里,江南游子”的心境可謂異曲同工。秋風中登樓臨水,憑欄遠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忽然一聲長笛悠然響起,笛聲在秋風中那樣悠揚凄婉,那樣如泣如訴,是在喟嘆韶光易逝的悲涼,還是在傾訴人生坎坷的感愴?吹笛的人啊,你只管傾訴自己內心的衷曲,可曾想到還有一個人也在聆聽中黯然神傷?這兩句化用唐朝詩人趙嘏的名句 “殘星幾點雁橫塞,長笛一聲人倚樓”,所不同的是,趙嘏寫的是晨曦初見之景,使人感到凄清,而詩人卻巧妙地移接為令人銷魂的落日黃昏之時,凄清之外,更添遲暮之愁。
凄涼冷落的秋色,時時觸發(fā)著詩人孤寂悵惘的愁思,回首往事,自己抱著遠大的理想,懷著一腔熱忱投身仕途,勤于王事,但武宗一朝政治的腐敗,使詩人感到理想難以實現(xiàn),官場的黑暗,使詩人感嘆人生如夢,榮華富貴,恍如過眼煙云,頃刻便會消逝。因此“夢回”句,是作者身經(jīng)多年的宦海沉浮之后,夢醒悟世,領悟了 《莊子·人間世》中 “清靜無為”,以及與世無爭、獨善其身的妙諦,流露出的退隱之思。但接著卻又寫出 “猶向邯鄲話舊游”,“邯鄲”,是用唐傳奇《枕中記》盧生邯鄲夢的典故,“話舊游”是喻自己像盧生一樣夢醒之后,還在回味反思夢中的宦途經(jīng)歷。這里雖有宦海如夢之意,但并不是表明毅然歸隱的決心,而是感嘆自己夢醒之后,仍然執(zhí)著于“致君澤民” 的理想,仍然辛苦地奔走在“邯鄲道”上,人間富貴榮華的夢可以醒悟,而國泰民安的太平盛世當然夢寐以求。正因如此,作者此時不辭辛勞地為王事奔忙,待回京后,又滿懷熱忱地寫出《上時政書》,冒死指斥時弊。這里既有仕途失意的虛幻感,又有不甘寂寞的濟世心,詩人表現(xiàn)了在仕隱行藏上的復雜矛盾心情,頗有點老杜那種“非無江海志”而又“忍為塵埃沒”的“拙勁”。
詩中將典型景物與特定心境結合起來,景語即情語。閑云、黃葉、落日、斷鴻,本是深秋季節(jié)的異常景物,而這些景物又與宦游漂泊,風塵碌碌、韶華易逝、壯志難酬的情緒,形影相隨,詩人將這些表象融會入詩,加上高樓笛韻的烘托,從而達到了情景交融、渾然無間的藝術境界,含蓄深沉而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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