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劉因·觀梅有感》原文賞析
東風吹落戰塵沙,夢想西湖處士家。只恐江南春意減,此心元不為梅花。
前人詠梅佳作很多,或著力刻畫梅的幽姿神韻,如林逋《山園小梅》: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或以梅寄托詩人高標絕俗之志,如陸游《梅花絕句》: “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前一放翁。”亦有借梅花以諷時政者,如劉克莊《落梅》: “東風謬掌花權柄,卻忌孤高不主張。”劉因在前賢英華累累的情況下,卻能另辟蹊徑,不落窠臼,借觀梅而感興亡離亂,直令人耳目一新。
此詩大約作于南宋滅亡前后。首句“東風吹落戰塵沙”,即緊扣這一時事。詩人因觀梅而興感,首先想到“東風”,因為東風執掌著花開花落的命運; 它既可以吹開冰封雪壓中的寒梅,使之破蕊怒放,給人間帶來融融春色,勃勃生機; 它也可以無情地吹落群英花瓣,使之零落殆盡,化作塵埃。詩人顯然寫的是后一種情況,但卻不明說吹落梅花,卻只說東風吹下了漫天的硝煙烽火,戰爭塵沙,不用說報春的梅花也同戰塵一起被吹得零落委地了。這樣寫既出人意表,又曲折含蓄。質言之,此句意謂戰爭破壞了人間始初的春色。
“夢想西湖處士家。”“西湖處士” 指宋初隱士林逋 (967—1028),他一生癡愛梅花,有“梅妻鶴子”之稱,隱居在杭州孤山,其廬舍遺址和祠堂素為游人瞻仰。劉因身處幽燕,由北地觀梅,自然聯想到 “梅妻鶴子” 的林逋; 由烽煙迷漫的 “戰塵”,自然聯想到地受其患的 “西湖”。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想西湖”,可謂 “精騖八極,心游萬仞”。“枕上片時春夢中,行盡江南數千里。” (岑參《春夢》)說明詩人憂慮由來之久,積淀之深; 且使空間拓展萬里,意象也頓顯恢宏。故此句妙在通過時間的深度和空間的廣度來加強詩人憂患感情的濃度。1276年3月,元蒙統帥伯顏兵臨杭州,南宋宣布投降。位于西湖之濱的孤山林逋祠,自然也因兵燹而蕭條冷落。詩人關心江南,軫念南宋之情,于此委婉可見。以上二句寫景,但景中寓情,虛中有實。
第三句“只恐江南春意減”,由“夢想” 回到現實,由寫景轉入抒情。兵燹戰塵,不僅使西湖梅花凋零萎敗,整個江南的春意也將銳減而變得蕭條黯淡。“只恐”,突出了詩人對“春意”的拳拳之心,鐘愛之情。“江南”,則由上句“西湖”再推而廣之,拓展到整個南方。西湖所在的首都杭州是江南的政治文化中心,首都的興衰自然會影響整個江南全局;梅花是報春花,既然報春花都被“東風戰塵”摧殘零落殆盡,那么象征春意的百花豈不也要連類而及,銳意消減嗎?可見詩人區區系念的不僅是南宋朝廷的命運,尤其在于江南廣大蒼生所罹戰禍的厄運。“春意減”內涵深廣,舉凡江南山河破碎的種種凄涼和人民國破家亡之后的種種苦難憂患、流離失所,甚或被血洗屠戮,被籍沒為奴等等慘象,不都是“春意減”的表現嗎?詩人的憂患情懷,真是博大無涯、涵蓋深廣啊!
第四句“此心元不為梅花”,出人意表地陡然一轉,卻在這陡轉中一筆挽回,戛然而止,言已盡而意未止,給讀者留下了去尋繹、去深思的廣闊余地,如余音繞梁,悠然不絕。詩人之心“不為梅花”,是為什么呢?它啟發讀者去探索上文的弦外之音、言外之意,沒有這一句,讀者就可能把“戰塵”、“西湖”、“江南春意減”這些線索中暗藏的底奧輕易放過而不易發現;有了這一句,猶如洗相中的顯影液一般,使前面埋下的那些隱微的意脈,都一一顯現出它們底蘊的真相。如果說第三句“江南春意減”是《觀梅有感》的詩眼所在(楊載《詩法家數》云:絕句“宛轉變化工夫,全在第三句”。),那么第四句則是指示尋覓詩眼的路標。
這首詠梅詩,實則并未詠梅,而是側重在“有感”,梅花不過是觸發感想的媒介和貫穿思緒的線索,所以它能脫去前人摹寫梅花幽姿神韻的窠臼而獨標一格。且“有感”又片言不涉詩人自身的人格遭際,而只借觀梅來感發那博大的傷時憂亂的情懷。凡此皆確立了此詩的“獨創”價值。其次,四句在章法、意脈上句句頓挫,首寫觀梅興感,次寫因感而夢,三寫夢回憂甚,結點憂不在梅,極盡盤曲宛轉之致。至其時空拓展、虛實變換、情景交融,則不待贅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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