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李東陽·寄彭民望》原文賞析
斫地哀歌興未闌,歸來長鋏尚須彈。秋風布褐衣猶短,夜雨江湖夢亦寒。木葉下時驚歲晚,人情閱盡見交難。長安旅食淹留地,慚愧先生苜蓿盤。
這是寄贈一位失意落魄的友人的詩。友人彭澤字民望,湖南攸縣人,景泰七年(1456)舉人,曾任應天通判,后失志歸湘。從“秋風布褐”、“夜雨江湖”等詩句看,此詩必寫于彭澤歸田之后。看來這是一個運蹇而心苦的人,魏闕沒有他的位置,江湖上他又不能安處。但使憂能傷人,此子不得永年矣。作者對他的處境十分同情,便寫了這詩去慰問。
“斫地哀歌興未闌,歸來長鋏尚須彈。”在唐代有一位作過司直姓王的年輕人,很不得意,喝得爛醉之后就舞劍砍地悲歌,杜甫同情他并以為自己可以替他向有司推薦,便寫了《短歌行》勸慰他說: “王郎酒酣拔劍斫地歌莫哀,我能拔爾抑塞磊落之奇才!”李東陽認為彭澤其人就像這位王郎一樣是被壓抑的人才,但自己卻沒有杜甫在蜀的那種關系網,沒有提攜友人的能耐。所以只能看著彭澤“斫地哀歌興未闌”,言下是很負疚的。戰國時馮諼在孟嘗君門下作客,因食無魚,出無車,無以養家活口之故,彈劍作歌,說要歸去。想必民望的棄官歸里,也有迫于生計的苦衷。然而回家之后的他,更加地落魄了。“歸來長鋏尚須彈”一句大可玩味。既然已經歸來,也就無須彈劍作苦聲了,為什么“尚須彈”?顯然,生活之資的老問題仍然苦惱著他。只是這回不知該上哪里去了。這兩句或用事或用語,皆翻出新意。
“秋風布褐衣猶短,夜雨江湖夢亦寒。”二句進一步想象概括民望在湘的苦況。這當然是有根據的。書札往來就是一個相互了解的途徑。上下句皆用了一再加倍的手法:“秋風”已冷,何況“布褐”(平民裝束),更何況褐衣不夠長; “夜雨”增寒,身處“江湖”(民間別稱)尤寒,更有那“夢亦寒”。把對方的境遇寫得苦不堪言,如果不是彭澤親自說,詩人哪會這樣不留情面。
“木葉下時驚歲晚,人情閱盡見交難。”前面兩句寫其生活環境的惡劣,這兩句則轉寫人際關系的改變。單看上句并不怎樣出色,不過重言秋風夜雨的物候,但下句卻是警句。“見交難”必須在“人情閱盡”之后,大是名言。一個著名故事說,某某新官夸耀交游之盛,而門人提醒他說:要知真有多少朋友,須等到丟官之后。這門人便是“人情閱盡”的人物,而那新官閱世尚淺亦不待言。想必彭民望這時也略約體會到“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孟浩然)的辛酸了。聯系這一句,上句的“木葉下時驚歲晚”就遠不那么簡單。它起碼含有“一葉落而知天下秋”的寓意,暗示著隨后而來的打擊多著呢。民望您就等著“人情閱盡見交難”吧!這一方面是提醒朋友注意這個問題,一方面也是安慰他:看開一些,“人情”本來就一張紙,薄得很呢。捅破了也好,免得一輩子蒙在鼓里。
“長安旅食淹留地,慚愧先生苜蓿盤。”二句以高度同情作結,全以情真意懇取勝。“長安”為漢唐故都,此代指明代北京,因為李東陽宦游在此,故稱“旅食淹留地”,其處境顯然較彭優越。但詩人揭出此義,一是為致關切,表慚愧,說一想到朋友端的是菜湯(苜蓿可為菜肴),面有菜色,自己就過意不去;二是用“旅食淹留”暗示宦海沉浮,自己也保不了哪一天會彈劍作歌,歸夢江湖。所以看到彭民望的處境,真有些兔死狐悲呢。
李東陽寫這首詩是動了真情的,所以他絕不強作高調,而滿紙苦音,是一篇長歌當哭的作品。《懷麓堂詩話》說: “彭民望失志歸湘,得余所寄詩,潸然淚下,為之悲歌數十遍不休。不閱歲而卒。”然而心理學證明,人在憂傷中就要聽憂傷的歌曲才有緩解的功用。彭民望之死定然不是因為悲歌的原因。相反,在他死前,這些悲歌必給他帶來過些小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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