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顧祖禹·甲辰九日感懷》原文賞析
蕭颯西風動客愁,停尊無處漫登樓。赭衣天地驪山道,白袷親朋易水秋。征雁南飛無故國,啼猿北望有神州。茱萸黃菊尋常事,此日催人易白頭。
據郭則沄《十朝詩乘》,此詩是為悼念抗清將領張煌言遇難而作。張煌言(1620—1664),字玄著,號蒼水,浙江鄞縣人。明崇禎舉人,弘光元年(1645)起兵抗清,奉魯王監國,據守浙東山地和沿海一帶,官至權兵部尚書。魯王政權覆滅,他又與十三家農民軍聯系抗清,至康熙三年(1664),因見大勢已去,遂解散義師,隱居南田(今浙江象山),七月被清兵執至杭州,九月七日就義。詩題中“甲辰”,即康熙三年;“九日”,即九月初九,重陽日。作這首詩時,正是張煌言遇難的第三天,作者在剛剛聞聽兇耗之后,不能自已的滿腔悲憤,猶見于字里行間,表現出對義士的深深悼念之情和強烈的故國之思。
首聯“蕭颯西風動客愁,停尊無處漫登樓。”第一句表面是說,作者在做客他鄉之時,那蕭瑟的秋風吹來,引動了寄人籬下的無限悲愁。“蕭颯”,同蕭瑟,秋風之聲。這里暗用了宋玉《九辯》中句意:“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但是,如果聯系整首詩的內容來考察,我們就不難發現,這里的“蕭颯西風”實際是指張煌言遇難的消息,這消息傳來,像秋風引動客愁一樣,引起了作者內心的無限悲痛。由十當時清朝的政治高壓,作者不能明言,故借西風以指噩耗,意思極為深沉委婉,一片凄涼悲傷之意,溢于言外。下句說,正因為作者這樣悲傷,而且流落異鄉,所以雖在重陽之日,也“停尊無處” (即無處舉杯),無法登高(山)飲酒,只好登上高樓,遙望故鄉,以寄哀思。“漫”字用得極為精當,它確切而形象地表現出作者在聞聽噩耗時那種悵然若有所失,舉措茫然的情形,內心悲痛被表現得十分深刻。這一聯從西風寫起,暗切題中 “九日”,并且含蓄地引出登樓悼念之意,為以下各聯張本。
中間兩聯,即寫作者登樓時的所見所感。頷聯“赭衣天地驪山道,白袷親朋易水秋。”“赭衣”,古代罪犯所穿的赤色衣服。“驪山”在陜西臨潼縣。據 《漢書·刑法志》: 秦始皇發罪人筑驪山閣道,“赭衣塞路”。“白袷”,即白色夾衣。據 《史記·刺客列傳》,燕太子丹派荊軻刺秦王,親朋好友都穿戴白色衣冠到易水河邊餞別。這一聯集中使用了一些與秦朝有關的典故,以暴虐無道的秦朝比喻對中國實行殘酷統治的滿清王朝,表現了對清朝以刀鋸鼎鑊待天下,濫殺抗清義士的強烈不滿; 同時以荊軻比喻張煌言,肯定了他抗清的正義行動。作者的憎愛表現得強烈而又分明。后一句中,還隱含著“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之意,對張煌言的抗清失敗,去而不返,慘遭殺害,表示了深切的追念,意思更為痛切、深刻。兩句好像是寫登樓所見,其實只是所感,是緊承首聯聞聽張煌言被殺的兇耗而來,作者把無盡的悲憤濃縮其間,字字凝結著血淚。頸聯“征雁南飛無故國,啼猿北望有神州。”作者在極度悲憤中抬起望眼,他看到那廣闊的天宇中,大雁正在向南飛去; 而在山嶺之間,又聽得傳來一聲聲哀猿的啼鳴,心情分外沉痛。然而,更加沉痛之處還在于,詩中的 “征雁”、“啼猿”,其實就是作者自己的形象。他像 “征雁”那樣,向往和尋找南明故國,然而,江山易主,時光流逝,哪里還有故國的一寸土地呢?他只有像“啼猿”那樣,深情地北望曾是故明國土的神州大地,傷心地落淚了。這一聯把景和情緊密結合在一起,通過比喻,詩意有了進一步引申和發展,從痛悼張煌言的被殺,轉向描寫整個明朝的滅亡,使哀痛更加深沉廣遠。中間這兩聯,前一聯是虛寫,虛中有實,后一聯是實寫,實中有虛。這樣虛實結合,把登樓時的所見所感交織在一起,通過生動形象的筆墨,傳達給讀者,引起了心靈的強烈共振。
最后,作者寫出了對今天這個非同尋常的重九日的特別感受,把題目點明,進一步寄托深沉的哀痛。尾聯 “茱萸黃菊尋常事,此日催人易白頭。”“茱萸”,一名越椒,一種有香氣的植物。據 《西京雜記》記載: “漢武帝宮人賈佩蘭,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餌,飲菊花酒,云令人長壽。” 以后遂相沿成習,佩茱萸、賞黃菊就成為重陽節的尋常之事。然而,今日看來,這些卻一點也不尋常了。要同張煌言一起佩茱萸、賞黃菊,今日不可能,今后也永遠不可能了,這是怎樣的無法彌補的哀痛呢?那蕭瑟的西風,陣陣吹來,遍地黃花,格外凄清。此時,對死難者的悲痛,對故國的思念,禁不住一齊涌上心頭,真使人愁腸百結,頭發都快要白了。到此,悼念之情,感懷之意,表達得極為含蓄而又充分,一片悲傷,令人不忍卒讀。全詩情緒蒼涼,格調雄渾,在婉曲深折中,又顯得平易流暢,表現了作者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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