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詩歌《湘靈歌①》原文與賞析
昔聞湘水碧如染,
今聞湘水胭脂痕②。
湘靈妝成照湘水,
皎如皓月窺彤云。
高丘寂寞竦中夜③,
芳荃零落無余春④。
鼓完瑤瑟人不聞⑤,
太平成象盈秋門⑥。
【注釋】
①本詩是書贈日本友人片山松元的。手稿題字云:“辛未仲春偶作,奉應松元先生雅囑。”片山松元當時為上海日本女子學校教師。湘靈:指湘水女神。《楚辭·遠游》: “張《咸池》奏《承云》兮,二女(舜妃)御《九韶》歌。使湘靈鼓瑟兮,令海若舞馮夷。”也有人認為指舜的二妃。
②胭脂痕: 指血跡。
③高丘寂寞: 即高丘無女。屈原《離騷》:“忽反顧以流涕兮,哀高丘之無女。”高丘:楚國山名。女:這里指賢臣。高丘無女,言傷楚國無賢臣。竦中夜:中夜不寐,竦立沉思。
④芳荃零落: 芳荃零落凋敝。芳荃: 香草。屈原 《離騷》:“荃不揆余之衷情兮。”王逸注:“荃,香草,以喻君也。”這里喻有賢德的人。無余春:沒有一點春天的氣息。
⑤ “鼓完”句,用唐人錢起《省試湘靈鼓瑟》詩意。“善鼓云和瑟,常聞帝子靈。馮夷空自舞,楚客不堪聽。苦調凄金石,清音入杳冥。蒼梧來怨慕,白芷動芳馨。流水傳湘浦,悲風過洞庭。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
⑥“太平”句,諷刺國民黨裝點太平。《通鑒·唐紀》六十,大和六年(公元832):唐文宗問宰相牛僧孺:“天下何時當太平?”牛僧回答:“太平無象。今四夷不至交侵,百姓不至流散,雖非至理,亦謂小康。”象,易象,占兆。《史記·龜策列傳》:“卜而兆有口象。”秋門,京都城門。李賀《自昌谷到洛后門》: “蒼岑竦秋門”。曾益注: “洛陽有宜秋門、千秋門。”這里代指南京。
【析】 這首詩發表于1931年8月10日上海出版的《文藝新聞》第22號上,標題為《魯迅氏的悲憤——以舊詩寄懷》。同時加了編者按語:“聞寓滬日人,時有向魯迅求討墨跡以作紀念者,氏因情難卻,多寫現成詩句酬之以了事。茲從日人方面,尋得氏所作三首如下;并聞此系用于長沙事件后及聞柔石等死耗時,故語多悲憤云。”按語表明了這首詩的時代背景以及作者創作時的心態。長沙事件是國民黨反動派在湖南長沙瘋狂屠殺革命力量的流血事件。1930年7月底,紅三軍團攻打長沙,因力量對比懸殊,不久便被迫撤出。國民黨反動派把來不及撤退的我地方武裝萬余人圍在城內,進行了極其殘酷的血腥屠殺,革命烈士的鮮血灑遍了長沙城。另外,1931年1月17日,柔石等五位 “左聯”作家和其他革命者共23人被捕,旋被秘密殺害。這些屠殺革命者的流血事件激起了作者極大的悲憤。《湘靈歌》正是作者懷著無限悲憤的心情寫下的控訴篇章。
這是一首七律。開頭兩句寫湘水今昔之對比:原來的湘水是那么碧綠清澄,但如今的湘水已被革命烈士的鮮血染紅,如剛抹過胭脂一樣。“胭脂痕”,典出《六朝遺事》:“景陽井石欄上多題字,舊傳云:欄有石脈,以帛拭之,作胭脂痕。”用胭脂代鮮血是古已有之,后面加一“痕”字,摹寫血跡斑斑之慘狀。這兩句突出了長沙反革命屠殺的慘象,通過“今”與“昔”、“紅”與“綠”的強烈對比,寄托了作者對死難烈士的無限哀思,更是抒發了對反動派血腥罪行的無比激憤之情。
頷聯“湘靈妝成照湘水,皎如皓月窺彤云”。說湘靈嚴妝打扮之后,如皎月一般的皓潔美麗。她以湘水為鏡,俯窺碧波,卻發現澄碧的江水已被血跡染紅,似波動著的紅霞。她那皎美的容貌隱現在紅霞之中。作者以此壯美的傳說,映襯人間殘酷的現實,那湘夫人不是也成了反動派屠殺革命人民的歷史見證了嗎?
頸聯“高丘寂寞竦中夜,芳荃零落無余春。”指國民黨白色恐怖下的國土上充斥著夜半逼人的寒氣,芳草凋萎,春光絕跡。
尾聯“鼓完瑤瑟人不聞,太平成象盈秋門。”當女神湘靈探明真象后,也禁不住胸中的悲情。鼓瑟放歌,為死難烈士哀悼,悲嘆人間不平。但是,在那鐵桶似的禁錮之下,人們卻無法聽到女神的悲歌,而滿眼所見的,卻是充溢國民黨首都南京粉飾太平的假象。
綜觀全詩,《湘靈歌》是一首揭露、控訴國民黨反動派屠殺革命人民的血腥罪行,諷刺、嘲弄反動政府粉飾太平的激情之歌,它體現了魯迅一貫的強烈的戰斗精神。
對于詩意的理解,也有分歧。也有人認為詩的前兩句是“用湘靈指革命根據地革命人民的美好純潔。”“皓月”“彤云”似乎象征革命根據地又純潔又紅霞般美麗。由于湘靈女神本來就是人們心目中美好的形象,而此詩中出現的湘靈,更是濃妝之后以“皎如皓月”之軀俯身窺影的優美動態,和窺見的湘水,又仿佛如紅霞般美麗,故有此說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從全詩意境看,“湘靈”是指我國也有堯舜之治的光輝歷史,以與今之“竦中夜”,“無余春”即黑暗現實相對照; “彤云”般地湘江水也只是血跡斑斑的“胭脂痕”的幻覺;特別是末句“太平成象盈秋門”的反語,更證明此詩是抒憤懣之作,故筆者未從此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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