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劇曲鑒賞辭典·明代劇曲·明代傳奇·李梅實《精忠旗·金牌偽詔》原文與翻譯、賞析
(眾) 爺爺,救我每殘生罷! (大哭介) (生頓足大哭介) 這壁廂呵,
【江兒棹】 痛哭人民淚,那壁廂呵,飛來詔旨忙。我不好說得,這中間別有冤魔障。可將香案來辭二帝。(生哭拜,倒地介) (小生、末、眾將俱哭倒介) (生大叫介) 二帝,二帝,臣飛一去,不知乘輿何日還京也! 狩北龍車空凝望,(又拜陵寢介,哭倒同前) 陵宮王氣成林莽。(起對父老哭介) 又把蒼黎撇漾。(父老哭倒介) 爺爺救我每性命,怎舍得爺爺回了。(生) 馬雖南,淚滿眶,霎歡聲,成恨怏。(哭叫介)我那二帝呵,你懸懸望,又誰知成妄想。大丈夫一片忠腸,大丈夫一片忠腸,奈中朝秦頭掩光。按吳鉤,尚吐芒;憶遙天,一雁翔。
你每父老即刻先行,我隨后起馬。(外、凈哭介,唱)
【其二】 【換頭】我的家園已盡荒,(貼、丑)我的衷腸沒處商。(生)費你每簞食壺漿,費你每簞食壺漿。(眾哭介)爺爺是我每的一個再生父母了。(生掩泣介)羞殺我也! 休說是重生父娘,可憐他男和女天一方,婦和夫拆道傍!
【尾聲】我萬分不忍前功喪。(雜報)朝使又到了。(凈上) 奉朝命頻加責讓。(宣介) 奉圣旨: 發下十二號金牌,勒取岳飛還朝,如再遲延,即以抗違論罪。欽此。(生叩頭介) 分付大小三軍,即刻班師。(眾應介) (生)待回朝面疏君王。
該劇從金兵擄走徽、欽二帝寫起,岳飛聞變,命部將張憲刻 “精忠報國” 四字于其背,表明抗金復國、迎還二帝的決心。此時,金太子兀術亦縱秦檜夫婦南歸,高宗授以要職,而檜則私助金人。岳飛北上抗金,屢戰屢勝,又破了金兀術所依恃的 “鐵浮圖” 和 “拐子馬”,并于朱仙鎮大敗之,立誓直搗黃龍——金之腹地。情急之下,兀術派人送信給秦檜,要他召回岳飛,罷兵議和。秦檜遂以快馬相傳,連下十二道金牌,召岳飛班師還朝,回到京城便被褫奪了兵權。秦檜與樞密使張俊密謀,先告岳部謀反,繼而逮捕岳飛,置之大理寺中。秦檜派大理寺丞李若樸審,李不愿枉害忠良,擲冠而去; 又命御使中丞何鑄審,何又推病不出; 最后是右諫議大夫萬俟卨出面, 按照秦檜的心思坐實了冤獄。 岳飛在獄中大哭蒙塵的徽、 欽二帝,表述了對君王的一片赤誠之心。 萬俟卨得秦檜密示, 暗害岳飛于獄中, 有獄卒隗順將遺體背出偷偷掩埋。岳云、張憲則被公開問斬, 有布衣劉允升于法場痛罵萬俟卨殘害忠良,當場撞死。以后,岳夫人與女兒投井自盡,一家人皆被發配嶺南,大部遭殺害, 唯其孫岳珂得以逃脫。最后寫秦檜、 張俊、 萬俟卨游西湖, 突見岳飛鬼魂,披發仗劍,嗔目大罵之。秦檜驚懼而病,差人去獄廟進香,卻只見眾鬼拷打秦檜。原來岳飛已被天帝封為天曹真官,而秦氏夫婦等一行奸臣則交岳飛論罪。結尾處是太學生程宏圖和岳珂為岳飛上朝辯誣,冤獄終得平反昭雪,追復原官,并封鄂王,謚忠武。岳珂在岳飛靈前朗讀秦檜等人罪狀,以告慰先靈。《金牌偽詔》 一出即寫岳飛奉詔班師的故事。
有關岳飛從抗金前線忍痛班師,《宋史·岳飛傳》 記載如下: “檜知飛志銳不可回,乃先請張俊、楊沂中等歸,而后言飛孤軍不可久留,乞令班師。一日奉十二金字牌。飛憤惋泣下,東向再拜曰: ‘十年之力,廢于一旦。’ 飛班師,民遮馬慟哭,訴曰: ‘我等戴香盆、運糧草以迎官軍,金人悉知之。相公去,我輩無噍類矣!’ 飛亦悲泣,取詔示之曰: ‘吾不得擅留。’ 哭聲震野。飛留五日,以待其徙,從而南者如市。亟奏以漢上六郡閑田處之。” 雖系詔命,又刻不容緩,岳帥對當地軍民的遷徙安置還是相當妥善的。唯 “一日奉十二金字牌” 事,一筆帶過,未道其詳。而《精忠旗》 的作者卻將這一句話鋪演成為全劇精彩的一折。對十二道金牌的下達,或單上、或雙上、或雙雙連上,真是十萬火急,連番而至。從中不只透露出漢奸秦檜的情急之狀,岳飛的悲憤、父老百姓 ( “外”、“凈” 扮) 和兩河豪杰 ( “貼”、“丑” 扮) 的悲苦,也表現得淋漓盡致。這種藝術真實是完全符合歷史真實的,對于充斥內憂外患的晚明時代,其氛圍也是完全融和的。從這意義上來說,其借古喻今的用心十分明顯,又豈只是編演史實為岳飛洗冤哉!
所選一節,表現的是在收到第十一號金字牌之后,岳飛的矛盾心情。一方面是詔命不得違抗,只能班師回朝; 一方面是抗金軍民即將陷入水火,不忍離去。他明知這是因為朝廷出了 “冤魔障”、對頭星,卻又有苦難言。呼告無門,發泄無人,他只有北向遙拜,向金兵擄去的徽、欽二帝哭訴自己不能前去營救的委屈。雖說趙構是當今皇帝,但趙佶 (徽宗)、趙桓 (欽宗) 都是他的父祖輩,岳飛同樣以君主視之,而他們的被擄北去,更被視為國家、民族乃至為臣之奇恥大辱。“靖康恥,猶未雪; 臣子恨,何時滅”,從岳飛抒懷明志的 【滿江紅】 中可以看出,他始終將收拾由山河和迎還二帝當作一回事,也是此次北伐的目的。因而在北伐半途而廢,首先向二帝傾訴雪難恥、恨難消的苦衷。“狩北 (遭金兵裹挾的委婉說法) 龍車空凝望”,對于二帝的痛苦遭際真是感同身受。然而,面對苦苦挽留的淪陷區父老——當年他們是那樣熱情地歡迎、支援和配合岳家軍作戰,現在竟要 “撇漾” 之,棄之而去,這才是更為嚴酷的現實。剛才還在為萬眾一心屢破金兵而無比振奮,岳家軍中甚至還為即將全勝而歸、衣錦還鄉而興高采烈,不料這一霎時的美夢,竟成為終生的遺恨。“馬雖南,淚滿眶,霎歡聲,成恨怏”,此情此景,足以令人痛心疾首,肝腸寸斷。自己空有一片忠心,都被奸相秦檜所蒙蔽,使之不能達于上聽。想及此,猶如寶劍在手,雖劍氣四射,無用武之地也是枉然; 遙望天際,鴻雁自在翱翔,自己卻受制于人,報負無從施展,岳元帥真的心灰意冷到了極點。眼見得金兵鐵蹄下的百姓家園荒蕪了,歡迎王師的簞食壺漿白費了,而且馬上就要陷入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絕境,被父老視為重生父母的岳元帥又怎能不羞愧難當,悲憤欲絕呢! 恰此時,第十二號金字牌又到,“如再遲延,即以違抗論罪”,這是一道沒有任何妥協余地的死命令,岳飛只得懷著 “萬分不忍前功喪” 的悵恨之情黯然班師南下。
總的來看,在這一折中成功地塑造了一代民族英雄岳飛的形象,特別是在表現其壯志未酬的沮喪以及對當地父老、兩河豪杰牽腸掛肚的深情這兩方面,尤為動人。壯懷激烈的偉大之魂與拳拳眷念的血肉之軀交融在一起,使形象愈加鮮明而飽滿,在明代傳奇作品中亦不可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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