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宗羲
弁陽片石出塘棲,余墨猶然積水湄。
一半已書亡宋事,更留一半寫今時。
剩水殘山字句饒,剡源仁近共推敲。
硯中斑駁遺民淚,井底千年恨未銷。
黃宗羲是明、清之際著名的學(xué)者。明亡后,他不肯入仕清朝,堅持反清復(fù)明的斗爭。清兵南下,他募集義軍,成立“世忠營”,武裝抗清,被魯王朱以海任為左副都御史。他的詩也常體現(xiàn)著抗清精神,對明朝的滅亡深表哀痛。這兩首詩就是如此。
周密,字公謹(jǐn),是南宋末期詞人。他的詞對宋室的滅亡多所傷悼。黃宗羲與周密同有追念故國之情,可謂異代同心。所以他看到周密的硯臺,亡國之悲恨不覺涌上心頭。
第一首是說周密的舊硯曾用來書寫過南宋亡國的情事,想不到現(xiàn)在它還要繼續(xù)書寫明亡之痛恨。弁陽,周密曾居于吳興弁山,自號“弁陽老人”,故稱其硯為“弁陽片石”。塘棲,今浙江余杭縣一鎮(zhèn)名。水湄,即水邊。開頭兩句意謂在塘棲水邊發(fā)現(xiàn)了周密用過的舊硯,此硯雖被埋沒多時,但水濱似乎依然浸漬著舊硯的墨跡。說余墨未消,是想象之詞,不得不然,覺得周密的遺恨猶在,如今睹物思人,感物傷時,更勾起了亡國之痛。說墨積水湄,實是說自己與周密一樣,恨積心頭。后兩句是作者直抒見硯的沉痛感慨。周密的舊硯書寫過南宋覆亡的哀痛,本無所謂有意要留給后人來寫亡國恨,但在身處明亡的作者看來,就強(qiáng)烈覺得它依然在“寫今時”的悲痛。這片石是那樣沉重地觸發(fā)了作者的傷時之情。兩個“一半”,把宋亡與明亡,把周密與自己的相通點聯(lián)結(jié)起來了。歷史與現(xiàn)實的溝通,更有悲恨相續(xù)之感。
第二首是由舊硯想到周密記述亡宋遺事的著作,從而覺得周密當(dāng)年的亡國遺恨至今未消。周密所著的《武林舊事》,追憶了南宋都城臨安(今杭州)的一些陳跡軼事。剩水殘山,即山河破碎,指南宋偏安江南一隅;饒,豐富。前兩句說周密此書記載南宋故都的舊事相當(dāng)豐富,這部書經(jīng)過他與朋友們的共同推敲而寫成。剡源,戴表元字;仁近,仇遠(yuǎn)字。兩大皆周密友人,與周密有文字交往。他們常在一起切磋討論,斟酌文字。用這硯臺記述武林舊事,盡管“字句饒”,可所記的是“殘山剩水”中的遺事,這又多么令人心酸!所以黃宗羲看到這舊硯于井中復(fù)出,就覺得它滲透著許許多多的宋亡遺民的淚水。斑駁,本指顏色紛雜,這里指很多的斑斑點點的淚痕。硯本無淚痕,因記亡宋之事而生遺民之恨,因亡國之恨多,故灑淚亦多。周密雖已作古,但心頭悵恨,隨硯臺埋于井底,而于今重現(xiàn),依然覺得此恨千年難消。南宋亡于1279年,明亡于1644年,相距近四百年,說“千年”,是指此恨之深長。見硯而想到剩水殘山,由剩水殘山而牽動積壓于心頭的遺恨,由宋亡聯(lián)想到明亡,由周密之恨引發(fā)自己之恨,黃宗羲寄情于這弁陽片石,面對這明亡后的剩水殘山,也是灑淚于字里行間了。這首詩就這樣深沉地表現(xiàn)了作者的痛楚心情,是一曲傷痛明亡的悲歌。
黃宗羲主張寫詩要有真情性,反對模擬因襲,這兩首詩正是他的性情的真率表露,詠硯之中鮮明可見作者真實的自我形象,那一方片石所郁積的亡國恨是多么沉重地壓在他的心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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