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彥謙
認得前家令,宮人淚滿裙。
不知梁佐命,全是沈尚書。
這是一首詠史詩。沈約是南朝齊、梁的文壇領袖,歷仕宋、齊、梁三朝,梁時為尚書仆射,封建昌縣侯,后宮至尚書令。據《梁書·沈約傳》載,沈約早歲為南齊武帝嫡長子文惠太子家令(太子屬官,掌刑獄、錢谷、飲食),頗受親厚,每入見,至日斜始出。后力勸蕭衍(梁武帝)篡齊,為梁輔佐之臣的元勛,作了尚書令(宰相)。他曾侍宴,其間有歌女的老師是前朝文惠太子時的宮人,梁武帝問她認識座中的客人嗎,她答道:“惟識沈家令?!边@首詩以這段史事為題材,寫宮人故國之情,刺權要變節之行,表現了作者的倫理道德感情和觀念。
詩一開始,即銜接標題的主語,寫文惠宮人的傷痛之情。她在滿座的權豪貴要中,只認得前朝的太子家令一人。他現在身居高位,昂然而坐,滿身榮華富貴,正受到新皇帝的恩寵,過去的一切他已忘得干干凈凈,這是怎樣的一種情景啊!她頓時低下頭,珠淚滾滾而下,打濕了衣服的大襟。這里有痛苦、羞辱、感慨、思舊、反省、無可奈何等等復雜情懷,語言文字難以說清,讀者自可體會。詩以一個前朝宮人在剎那間產生的感情開端,籠蓋全篇,凄惻動人。
后兩句寫她的意念活動。她沒有想到,在新朝代的輔佐之臣中,居于首位的才是一個今天叫做“沈尚書”的人。她對自己的發現感到驚詫,也迷惑不解。她似乎在回憶,他在先朝做太子家令時,不也像眼前一樣表現得很“忠”嗎?大官兒們的行事真是不易理解啊!“不知”二字寫她出乎意料的意念活動。“全”字含有深意,有“保全”、“成全”等含意,即眼前的“沈尚書”,在頻繁改朝換代之際,多么善于“保全”和“成全”自己啊!她在迷惘中似乎有所覺醒。同上面的感情活動(感情層面)的描寫一樣,后兩句的意念活動(理智層面)的描寫,也是意味深長的。
這首詠史詩究竟與時事有何對應,我們現在已很難猜測了,但對在政治風云變幻中那些朝秦暮楚的不倒翁來說,不失是一根鞭子,對讀者來說,具有幫助認識這種社會現象的彌足珍貴的意義,讓人看到人類歷史深處的某種病灶。
作者在選材上獨具慧眼,是本詩成功的一個重要因素。這是一個篡權之后的御宴場面,有皇帝、群臣、宮人等,朝臣中最顯赫者又是前朝寵臣,這本身就是一個包含信息量很大的戲劇性場面。詩人從倫理道德方向投一光束,照亮了這一題材的喜劇色彩,為全詩的美學展現奠定了真和善的基礎。另外,詩以一個前朝宮人作為抒情主人公,從她的眼睛、情感、意識去寫,這個審美導向的選擇更是本詩成功的一個重要因素。只寫她眼光盯著一個今天叫做“沈尚書”的人,在觀察、流淚、思索,蕩起情感波瀾,筆墨集中,不散不漫,細微而深刻。一個微不足道的下層人物有如此純真的心靈,那些峨冠博帶、器宇軒昂者的卑污靈魂便被映射得無地自容了。《升庵詩話》說:“唐彥謙絕句,用事隱僻而諷喻悠遠,似李義山。……首首有醞藉,堪吟詠”,此首正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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