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
清羸已近百年身,古寺風煙又一春。
寰海自成戎馬地,惟師曾是太平人。
給一個和尚的禪院題詩,從什么地方著筆呢?是一個頗費躊躇的問題。而詩人運斤成風、著手成春,選擇了一個很好的角度,毫不著力地寫下了這首別有風味的小詩。它的首句有兩個意蘊,一是勾勒了真上人清癯而羸弱的形象;二是介紹了這位上人已經是年近百歲的老僧了,以與題下原注的“生天寶初”相應。形雖“清羸”,而壽近“百年”,不言上人的修煉工夫,而上人的道行已見于言語之外。次句亦分兩層意思,一是拈出真上人掛單的那個古寺,是風物幽靜、云煙繚繞的;二是點明詩人題院的時節(jié),正是風光旖旎的春天,以扣緊題目的“早春”二字。詩人沒有從正面去描繪古寺,而那個古寺已在讀者的心靈上投下了神秘的色彩。筆墨極為經濟,而意蘊極為豐富;字字落到實處,而筆意又顯得十分空靈,所以是不容易達到的藝術境界。第三句高度概括了當時的政治形勢,說明自安史之亂到藩鎮(zhèn)之禍,真是滿目瘡痍,寰海戎馬,胡騎長驅,野哭千家,人民輾轉流離于兵荒馬亂之中,沒有一片干凈的土地,沒有一天和平的生活,感慨萬端,筆鋒洋溢著悲憤的情懷。結句翻悲為喜,筆力千鈞,言天寶之初,正是天下太平,物產豐富,正如詩圣杜甫所描繪的“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憶昔》),而上人恰好生在這個太平盛世。如今是“天下郡國向萬城,無有一城無甲兵”(杜甫《蠶谷行》),而上人又生活在巖穴之下,優(yōu)游于林泉之間,真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一個“太平人”了。這樣,寓感嘆于贊美之中,托諷諭于筆墨之外,令人挹之不盡、味之無窮,難怪翁方綱說他的絕句“筆力回斡處,亦與王龍標、李東川相視而美”(《石洲詩話》),吳喬也說:“杜牧詩,惟絕句最多風調”(《圍爐詩話》)。我們知道絕句要求在極小的載體中,擁有最大的藝術容量,著一閑散字不得,著一浮泛語不得,字字須警拔,語語須有意,才是創(chuàng)作絕句的高手。所以楊萬里說:“五七字絕句,最少而難工”(《誠齋詩話》),嚴羽也說:“絕句難于八句”(《滄浪詩話·詩法》),陶明浚進一步解釋說:“絕句難于八句者,八句字多,可以供其抒寫;絕句字少,如垂趾二分,難乎為射也”(《詩說雜記》)。這是從絕句的篇幅很小,沒有回旋的余地的角度談它的易學難工的。謝肇淛又認為“絕句雖短,又是一種學問”,“絕句于詩體中又有別才別趣”(《小草齋詩話》)。從杜牧這首絕句來看,篇幅愈促,含蘊愈深,每一句都不止一層意思、一種情感、一個興象,而是從小見大,以少總多,確實是一種“別才別趣”,所以能在唐人絕句中,與李太白、王昌齡鼎足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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