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彝尊·金縷曲》原文賞析
初夏
誰在紗窗語?是梁間、雙燕多愁,惜春歸去。早有田田青荷葉,占斷板橋西路。聽半部,新添蛙鼓。小白蔫紅都不見,但愔愔,門巷吹香絮。綠陰重,已如許!
花源豈是重來誤? 尚依然、倚杏雕欄,笑桃朱戶。隔院秋千看盡坼,過了幾番疏雨。知永日、簸錢何處?午夢初回人定倦,料無心、肯到閑庭宇。空搔首,獨延佇。
這首詞選自《江湖載酒集》。上片以“惜春”情調描繪初夏景色,下片通過院空人去寄寫孤獨感傷。譚獻《篋中詞》評曰:“人才進退,知己難尋,所感甚深。”
詞以問句開篇:“誰在紗窗語?”從后片“午夢初回”可知,詞的具體時間正值中午。作者在室內午休,忽被窗外一陣聲音吵醒,便自然發出這一問。“是梁間,雙燕多愁,惜春歸去”三句旋即作了回答。“多愁”“惜春”本為人的感情,這里賦予雙燕,就將眼前實景和心中所感融合寫出。兩句點出題目“初夏”,也奠定了全詞的基調“惜春”。初夏意味著春天已經過去,作者為此而多愁,而嘆息,當然主旨不在自然節候的變換,乃是感于春去不返,勾起自身的某種失落感。既已被燕聲吵醒,索性信步向外走去。以下便都是隨著步履所及展開的“初夏”景象: 石板搭就的西向小橋低垂水面,早已被亭亭如蓋的荷葉遮掩;池塘邊蛙鳴如鼓。“半部”言青蛙尚小,故其聲不高;“新添”說明春時尚無,入夏才有,這些都是在突出“初夏”特征。作者信步向一處庭院踱去,春時路邊紅紅白白、或開或萎的小花都不見了,靜寂的門巷里,只有風吹拂著柳絮飛來飛去。作者不禁嘆道,綠樹垂蔭,已是這般濃重了。
上片一路描寫,井然有序地遞相展開,層層加深著春之“歸去”的憂愁,以至最后竟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遲誤呢?所以下片換頭即以“花源豈是重來誤”反問孤起。“豈是”是對內心疑問的否定; “重來”說明以前曾來過。接下去“尚依然,倚杏雕欄,笑桃朱戶”之句倒裝,謂杏樹桃樹之旁的樓閣依然還在。“雕欄”“朱戶”均用以形容樓閣的華麗,暗示著這里曾有過怎樣的歡聚,標舉樓閣依然,主旨正在對那歡聚的懷念。無論這歡聚是同朋友還是同戀人,總之都不存在了。下句抬眼望去,只見隔院秋千繩索都已斷裂,便又輕輕嘆道; “過了幾番疏雨”。“幾番疏雨”謂時間並不久遠,而景況竟至如此,變化得真令人難以捉摸。再下“知永日,簸錢何處?”又是一問。“知”,即不知;“簸錢”是一種擲錢賭戲,這句是對人的疑問。政治上的進退,正猶如賭戲,以“簸錢”問往日的知己朋友,正暗寓此意。作者的思緒繼續延伸,“午夢初回人定倦,料無心,肯到閑庭宇”,這是對院空人去內心一廂情愿的解釋,以求得自我寬慰。明知道不是這么回事,還要這么說,愈顯出“知己難尋”的感傷。詞末“空搔首,獨延佇,”用無可奈何的動作,推出自己孤獨茫然的形象,歇拍結尾。
這首詞的主旨誠如譚獻所評,反映了作者“知己難尋”的深切感受。但這一主旨卻只能從詞的意象情調中整體把握,難以具體指實。全詞緊扣“初夏”鋪排景致,為春天的逝去憂愁嘆息,在靜寂的院落中尋覓沉思舊日的蹤影,用筆不即不離,不粘不滯,自然清空; 而從總體意象中又可以明確地察覺到背后意蘊的深切,韻味幽幽,顯得醇厚淵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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