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龍·畫堂春》原文賞析
雨中杏花
輕陰池館水平橋,一番弄雨花梢。微寒著處不勝嬌,此際魂銷。憶昔青門堤外,粉香零亂朝朝。玉顏寂寞淡紅飄,無那今宵。
這首詞題為“雨中杏花”,看上去似乎是詠物之作,其實是一首詠眼前之景、歌眼前之事的即景即事詞。
崇禎八年(1635)春季至夏初,作者和其外婦柳如是在松江徐致遠的別墅(詞中“池館”指此)中的鴛鴦樓(后被陳子龍命名為“南樓”)同居讀書。“池館”中原有小橋,橋邊也確有杏樹,徐孚遠(徐致遠之兄)在詩中曾描寫道:“沿堤秋桂叢,小橋春杏麗”(《南園讀書樓》),“南郭芳菲黃鳥鳴,杏花斜映野橋平”(《南園杏》)。這年春季,松江也確實多雨。在陳子龍柳如是這一時期所寫的詩詞中,諸如《春閨風雨》、《春雨》、《聽雨》、《春日風雨浹旬》等關涉雨水的篇什,觸目皆是。可見“雨中杏花”一詞,乃據(jù)實景描繪。不過,如果我們知道柳如是喜著繡有杏花的春衫(見其詞作《夢江南·懷人》二十首之六:“雉媒驕擁爇香看,杏子是春衫。”);如果我們知道陳子龍慣用“雨中杏花”來隱指柳如是(如《菩薩蠻·春曉》:“玉人裊裊東風急,半晴半雨胭脂濕。芳草襯凌波,杏花紅粉多。”),那么,我們對這首詞的理解又自會不同了。
首二句“輕陰池館水平橋,一番弄雨花梢”,勾勒出“池館”的氣象景物:天色微陰,春雨綿綿,池塘水漲,已與橋平,細雨又把杏花浸洗一番。這二句似乎實寫南園橋邊雨中杏花,卻分明是虛寫風雨摧殘中的柳如是,以實寫虛,從而得到虛實相生的藝術效果。
緊接著二句“微寒著處不勝嬌,此際魂銷”,讓我們看到杏花嬌弱,好象承受不住春寒風雨。這令傷春的詩人黯然銷魂,也令讀者隨之“魂銷”。然而,作者又何嘗是僅僅憐惜杏花?他所關注的卻是杏花所象征的佳人!
上闋一反詩詞中用杏花裝點熱鬧繁榮場面的慣常手法,用重筆描寫它在春寒冷雨之中的“不勝嬌”。在作者渲染的這種令人黯然神傷的情景中,作為虛影疊印的柳如是,則已綽約其中了。
下闋則借杏花的“零亂”寫柳如是的飄零身世,以抒發(fā)一己的“無那”心緒。
“憶昔青門堤外,粉香零亂朝朝”二句,寫盡柳如是當年的際遇。青門原指漢長安東南門,是漢初邵平種瓜的地方,那里也是朝朝暮暮殘香飄散,花瓣零落。柳如是的“昔”又如何呢?她僅以十三四之年便成為周道登的姬妾之一,十五歲便開始青樓賣笑,對她的身世,詩人是深知的。“粉香零亂”概括她的際遇,“朝朝”則進一步寫明其“零落”殊非偶然一日之事。
“玉顏寂寞淡紅飄,無那今宵”二句,則是詩人從“憶昔”中再次回到現(xiàn)實中來,寫其所見所感。“玉顏寂寞”顯然是從“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白居易《長恨歌》)化來。《長恨歌》以春雨梨花擬美人潸然,這里又以美人淚下擬雨中杏花,再以雨中杏花隱指紅粉飄零的柳如是,極其朦朧。“今宵”,面對著南園橋畔在雨中飄零的杏花,思慮著落花般的女友的薄命,怎不令詩人徒感無奈(“無那”即無奈)?至此,詩人凄然欲絕的感情,便一唱三嘆地躍然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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