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澆胸次不能平,吐出蒼竹歲崢嶸。
臥龍偃蹇雷不驚,公與此君俱忘形。
晴窗影落石泓處,松煤淺染飽霜兔。
中安三石使屈蟠,亦恐形全便飛去。
黃庭堅(山谷)貶戎州(今四川宜賓)時,與黃斌老定交,斌老善畫竹,畫了一幅橫竹送山谷,山谷因作此詩。斌老,四川梓潼人,文同的妻侄。文同是北宋的詩人,也是最善畫竹的畫家,“胸有成竹”就是他的故事。因此,斌老畫竹的藝術風格和技巧是授受淵源有自的。而文同與東坡是中表兄弟,關系極好,作為蘇門四君子之一的黃山谷到了戎州,便很自然地與在那里作小官的斌老交上了朋友。
黃山谷以修《神宗實錄》被章惇、蔡卞一黨誣為不實,于紹圣二年(1095)貶黔州,又于元符元年(1098)遷戎州,在戎凡三年。據任淵注,此詩當作于元符元年,正是山谷初到戎州,心情十分苦悶之時。在這幾年中,山谷過的是謫居貶斥的生活,而戎州當時十分偏僻,無論生活或文化都談不上,他把自己的寓所取名“槁木寮”、“死灰庵”,其心情可知。詩的第一句開頭就寫出“酒澆胸次不能平”,這是借阮籍的故事說明斌老畫竹是有所謂而作,是在“酒澆胸次不能平”的心情下畫的,同時又是以此自道。當時政局為章惇、蔡京攪亂,二人都很不滿。畫家本來就有“喜畫蘭、怒畫竹”的說法,因此這句詩既表達了斌老,同時也表達了山谷自己的郁勃不滿的心情。
“吐出蒼竹歲崢嶸”的“吐”字下得極好,說明這幅橫竹寫作動機非凡,是把“胸次不能平”的心中塊壘嘔心瀝血吐出來,所以才畫得如此頭角崢嶸,不同凡響。它在凜冽的歲暮也是高昂挺拔的;它像臥龍一樣硬朗,在風雷之下硬著腰身,不為它所驚,不為它所屈。這正象征了他們兩人都能頂受住當時的政治旋風,忠于自己的理想。第四句“公與此君俱忘形”,“此君”用的是王徽之的故事,指竹。這句是解釋上句“臥龍偃蹇雷不驚”的,為什么竹能不為風雷所驚呢?這是因為斌老作竹把自己的品格、精神全都灌注滲透在自己所畫的竹上,與竹融化為一。人有高尚的品格,才畫得出高尚的畫,這和作詩一樣,“詩之等級不同,人到那一等地位,方看得那一等地位人詩出”,“人高則詩亦高,人俗則詩亦俗”(見徐增《而庵詩話》)。因此這句詩也是雙關,既歌頌了斌老藝術胸襟的闊大,也透露出了作者自己的創作思想和他的人品,竹不為雷霆所驚,正如他們處變不驚。下面兩句是敘斌老作畫的情景,石泓即石硯,在晴明的窗下,斌老用兔毫筆飽蘸松煙墨,畫出了這幅幽雅的橫竹圖,除畫了橫竹之外,還畫了幾塊石頭,讓竹子盤根于其上,為什么要這樣處理呢?這是考慮到竹子像龍一樣夭矯、靈氣,如果沒有幾塊石頭,把這些像龍一樣夭矯的竹子屈蟠起來,它會像張僧繇畫的龍一樣,有朝一日把眼點了,就會乘雷霆破壁飛去。這樣便歌頌了斌老畫技的高超。古人多以龍比況竹子,這是用了費長房的故事,見《神仙傳·壺公》,壺公以竹杖使長房騎之到家,后棄于葛陂中,視之乃青龍耳。章悖詩:“種竹期龍至,栽桐待鳳來”,山谷詠竹多愛用此典故,如《從斌老乞苦筍》:“南園苦筍味勝肉,籜龍稱冤莫采錄”,《和師厚栽竹》:“葛化龍陂去,風吹阿閣鳴。”用臥龍去描寫橫竹是最恰當不過的。
本詩是古體詩,前四句用庚韻和青韻,平聲;后四句用御韻和遇韻,仄韻;平仄交替,增強了詩的音節美。山谷詩以煉句著名,像“吐出蒼竹歲崢嶸”的“吐”字,“臥龍偃蹇雷不驚”的“偃”字,“晴窗影落石泓處”的“落”字,“松煤淺染飽霜兔”的“飽”字,“中安三石使屈蟠”的“屈”字,都下得異常突兀,使人讀起來有挺拔瘦勁之感,末處用三石的屈蟠,怕橫竹飛去,尤為雋永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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