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詩詞鑒賞《《邯鄲記》中〔賞花時〕曲》明·湯顯祖

明·湯顯祖

翠鳳毛翎扎帚叉，閑踏天門掃落花。您看那風起玉塵沙。猛可的那一層云下，抵多少門外即天涯。您再休要劍斬黃龍一線兒差，再休向東老貧窮賣酒家。您與俺眼向云霞。洞賓呵，您得了人可便早些兒回話;若遲呵，錯教人留恨碧桃花。

上曲摘自《紅樓夢》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死金丹獨艷理親喪”中，是寶玉生辰之日夜晚，芳官在襲人、寶釵、黛玉等為慶祝寶玉生辰而舉行的便宴上所唱的。源自明代湯顯祖傳奇戲《邯鄲記》第三出《度世》(《邯鄲記》據唐沈既濟小說《枕中記》，主要寫盧生的黃粱一夢)。本出主寫呂洞賓的徒弟，在蓬萊山門掃花的何仙姑即將成仙，為尋找替代人，呂洞賓再下人間(后到邯鄲遇到盧生，讓他做了一番黃粱美夢，然后點化他到仙境)。離去時，何仙姑為他送別。這支曲子就是何仙姑送別時所唱。

“翠鳳毛翎扎帚叉，閑踏天門掃落花”，這兩句是何仙姑自述之詞。“翠”為翠鳥，“鳳”為鳳凰，都屬珍禽。“翠鳳毛翎”，猶如翠毛鳳翎。“帚叉”，即今所謂掃帚。“扎帚叉”即做成掃帚的意思。天宮的掃帚自然與凡間不同，是用翠毛鳳翎這些珍貴之物做成的。“閑踏”，猶言閑步。天宮的生活永遠是那樣悠閑自得，安樂和平，故為閑踏。天門即蓬萊仙山之門。“掃落花”乃仙姑目前之工作。據傳有望成仙之人，開始都要干一些雜役之類工作，如同人間學徒一樣。這兩句意思較明顯，猶言手持翠毛鳳翎做成的掃帚，閑步在蓬萊天門掃除落花。

“您看那風起玉塵沙”，這句是描寫眼前之景。“風起玉塵沙”，一陣大風刮起滿天塵土的意思。“玉塵”，塵土的美稱，或許天宮遍地是玉，故塵土也是“玉塵”。天宮之景很多，為什么單寫這滿天的塵土呢?因為：

“猛可的那一層云下，抵多少門外即天涯”——師父洞賓即將離去，到那一層云下的人間，去途遙遙，不知有多少饑寒困頓在等著他。想到這里，關切之情油然而生。“門外即天涯”，猶言一出天門便是萬里天涯。“抵多少”，比得上許多的意思，“抵”，價值相當。

“您再休要劍斬黃龍一線兒差，再休向東老貧窮賣酒家”，這兩句是仙姑叮囑洞賓之語。“劍斬黃龍”，據傳呂洞賓在先曾奉師父鐘離權之命到人間求度徒弟，不慎惹怒黃龍山的和尚慧能長老(人稱黃龍禪師)。洞賓一氣之下半夜祭起師父所贈“降魔太阿神光之劍”去斬禪師，結果劍被收去。他親自取劍，也被押入“困魔巖”參禪。后逃出，帶了師父的書信，方取出寶劍。從此老老實實拜禪師為師，不敢有所妄為。“一線兒差”，有絲毫差錯的意思。“東老”，據蘇軾詩《次韻回先生三首序》，北宋湖州有東林沈氏，家貧但善釀酒，留飲時常使客醉。他自稱東老。傳說中的呂洞賓以善飲著稱。每到一地必盡醉方休，曾在岳陽樓大飲三百杯。這句即針對洞賓這一癖好，叮囑他不要過多貪杯以免誤事。

“您與俺眼向云霞”，“眼向云霞”，即眼望云霞，含有急切盼歸的意思。這句是預想之詞，意思是：你走后，我將翹首以待，急切地盼望你及早返回。

“您得了人可便早些兒回話，若遲呵，錯教人留恨碧桃花”，這兩句也是何仙姑叮囑之語。“得了人”，猶言收了徒。“早些兒回話”，即早點兒告訴我。“碧桃花”，即千葉桃，重瓣的桃花，但不結實，花開艷麗，有白色、粉紅、深紅、金等顏色。唐郎士元《聽鄰家吹笙》詩：“重門深鎖無尋處，疑有碧桃千樹花。”“留恨”，即遺憾，令人惋惜的意思。碧桃花常用來描寫仙家之境，何仙姑所掃之花當屬此類。“留恨碧桃花”，意為面對著碧桃花而深致惋惜。因為呂洞賓下人間是替何仙姑尋找掃花之人，如果這樣的人遲遲沒有找到，空對著凋落滿地無人清掃的花瓣，能不深感遺憾嗎?(中國藝術研究院校注，人民文學出版社一九八二年版《紅樓夢》注這一句時，把它與參加蟠桃宴的事扯在一起，認為這句是指如果“耽誤了參加蟠桃宴的時間，那只好怨恨碧桃花了”，是不正確的。主要原因就是不了解碧桃花是一種不結實的花，與蟠桃花是兩回事。)

本曲原屬一種表達師徒之情的唱腔，但在《紅樓夢》中，作者選擇這一曲文，借芳官之口唱出似有另一番深意。聯系此回其他部分，實有一種花開應當及時賞、莫待花落空遺恨的思想流露，實是借師徒之情，表達一種男女應當及時相悅的感情。因為芳官唱此曲是在寶釵占了牡丹花后，芳官在寶釵的請求下唱得。其中的深意，讀者當細加體會，方可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