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詩詞鑒賞《金陵十二釵圖冊判詞》正冊判詞其二
正冊判詞其二
畫:一張弓,弓上掛著香櫞。
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
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夢歸。
這一首寫賈元春。賈元春是賈政與王夫人的女兒,是寶玉的胞姐。她二十歲左右選入宮中,后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在《紅樓夢》第十七、十八回集中寫元妃省親,第八十四、九十五回寫其生病、去世。
畫面的“弓”與“宮”字諧音,“櫞”與“元”字諧音,暗示元春入宮為妃的生活。有論者言,這畫象征著元春自縊結局,此說難以信之,因曹雪芹在十二釵判詞中已將秦可卿判詞畫面上寫:“高樓大廈,有一美人懸梁自縊。”這就是說,曹氏已將十二釵的命運安排了一個自縊者,不可能這一結局重復出現,此其一。其二,“美人懸梁自縊”是明白寫出,這里何必用隱筆。
判詞開頭說“二十年來辨是非”是說元春到了二十歲(大概是她入宮的年齡)時,已經很通達人情世事了。“榴花開處照宮闈”,以火紅的石榴花照耀宮闈,比喻元春被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在封建時代,男人狀元及第,女人選妃入宮,在人們看來是光宗耀祖的美事,也是一些人孜孜以求而又求之不得的幸事。在小說的第十七、十八回圍繞著“榴花開處照宮闈”展開筆墨,寫元妃加封后省親的情況,竭力鋪寫“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為了元妃省親,賈府立即興建“省親別墅”——大觀園;下姑蘇請聘教習,買女孩子教戲;打造金銀器皿,置花卉山石;甚至還采訪聘買了十二個小尼姑、小道姑,外加一個帶發修行的。一直忙了數月,方才就緒。待正月十五日元妃省親時,書中更具體描繪那“鮮花著錦之盛”。
元妃乘輿只見:“帳舞蟠龍,簾飛彩鳳,金銀煥彩,珠寶爭輝,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長春之蕊。”“香煙繚繞,花彩繽紛,處處燈光相映,時時細樂聲喧。”
元妃登舟又見:“清流一帶,勢如游龍,兩邊石欄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風燈,點的如銀光雪浪;上面柳杏諸樹,雖無花葉”,卻用各色綢綾紙絹及通草為花,粘于枝上,每一株懸燈數盞;更兼池中荷荇鳧鷺諸燈,亦皆系螺蚌羽毛做就的,上下爭輝,水天煥彩,真是“玻璃世界,珠寶乾坤”。
元妃進入“省親別墅”,便見“琳宮綽約,桂殿巍峨”“庭燎燒空,香屑布地,火樹琪花,金窗玉檻;說不盡簾卷蝦須,毯鋪魚獺,鼎飄麝腦之香,屏列雉尾之扇。真是:金門玉戶神仙府,桂殿蘭宮妃子家。”
賈府的這種豪華奢侈,連元妃都嘆道:“太奢華過費了!”而這豪華奢侈又正是元春封妃所帶來的,正如書中所說:“也不過拿著皇帝的銀子往皇帝身上使罷了!誰家有那些錢買這個虛熱鬧去!”(第十六回)對這種貴族的糜費奢侈,作者是否定的、批判的,書中不僅借元妃之口三次說:“太奢華過費了!”“以后不可太奢了,此皆過分!”“不可如此奢華糜費了”。還借趙嬤嬤嘴道:“‘罪過可惜’四個字竟顧不得了!”
雖然元春為妃,榮耀異常,賈府依勢,烈火烹油,顯赫一時,真個是“三春爭及初春景”(‘三春’,既指春三月,又暗指迎春、探春、惜春),迎春等都不及元春的榮華富貴,但是“豪華雖足羨,離別卻難堪,博得虛名在,誰人識苦甘?”在元春省親至賈母正室與親人相聚的一幕,可讓讀者看到在富貴榮華的背后,骨肉生離的慘狀。親人相見“只管嗚咽對泣”而已,元妃“方忍悲強笑”,說到“送我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不禁又哽咽起來”;見到寶玉,則是“一語未終,淚如雨下”;見到其父則說“今雖富貴,骨肉分離,終無意趣”;待到回鑾時,元妃則是“不由的滿眼又滴下淚來”。這又泣又訴的悲慘景象,真是生離死別一般。曹雪芹將元妃省親一段以濃彩重筆,既突出了封建貴族的豪華奢侈,更寫出女子入宮并非樂事,而是“終無意趣”的“不得見人的去處”,它有如幽囚之地,禁錮了女子的肉體與靈魂。這里揭示了元春是以自由換來榮華富貴的事實,預示了她與三個妹妹一樣是悲劇結局,故作者為賈府四姐妹命名為“元、迎、探、惜”(即“原應嘆息”四字的諧音)。
判詞結句“虎兕相逢大夢歸”寫元春之死。“虎兕相逢”,續者論者頗多歧義,歸納起來大體有以下幾說:
一、續作者高鶚以為指年月。他在續書第九十五回說:“是年甲寅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元妃薨日,是十二月十九日,已交卯年寅月。”(“卯”為兔,“寅”為虎。)
二、謂指年。有論者說指康熙六十一年(壬寅)與雍正元年(癸卯)之交,影射此時,曹家由盛而衰。(見1976年2期《哈爾濱師范學院學報》)
三、謂“虎”指封建宮廷,“兕”指元春。(見哈爾濱師范學院《紅樓夢詩詞評注》)
四、謂“虎”指元春,“兕”指柳湘蓮。(見楊光漢《論賈元春之死》)
五、“虎兕”(兕,雌犀牛)(乾隆抄本百二十回《紅樓夢稿》),“虎兕相逢”暗指各派政治勢力的惡斗,元妃在惡斗中而死。
總之,賈元春是早夭之人。脂評點出元妃之死與賈家之敗,與黛玉之死一樣,“乃通部書之大過節,大關鍵”。然而在續書中這種“大過節,大關鍵”并沒有加以表現。說元妃是“圣眷隆重,身體發福”,于是“未免舉動費力,每日起居勞乏,時發痰疾”,后又偶沾寒氣,勾起舊病,“竟至痰氣壅塞,四肢厥冷”而亡。但續書寫元妃之死,還是表現了悲劇場面:待賈母、王夫人進宮時,元妃已“痰塞口涎,不能言語”,見了賈母,“只有悲泣之狀,卻少有眼淚”,賈母雖想為元妃送終,但“無奈國家制度”,只得在外宮伺候,“又不敢啼哭,惟有心內悲感”(第九十五回)而已。
元春的一生是一個悲劇。她一生的榮亡聯系了賈府的興衰。她的顯貴帶來了賈府盛況,她的死亡與賈府事敗、抄沒后的凄慘景況相聯系。“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紅樓夢曲·恨無常》),盛中預示著衰亡。作者以元妃這一形象揭示了封建家族必然衰亡的歷史命運。同時,通過元春這一悲劇形象,也有力地表現了宮闈中“不得見人”的怨曠之苦,從而暴露了宮廷黑暗的另一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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