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詩詞鑒賞《嬌杏贊》

偶因一著錯，

便為人上人。

賈雨村原是湖州一個窮儒，進京求取功名，途中因“行李路費，一概無措”，暫住在姑蘇城閶門外十里街仁清巷的葫蘆廟里。一天，到鄉宦甄士隱家中拜訪，遇見丫鬟嬌杏。雨村得到士隱的周濟，考中進士，新任知府，又遇上當年的丫鬟嬌杏，便討來作了二房。一年后，生了兒子;再半年，雨村嫡配染疾病故，嬌杏便被扶作正室夫人。作者用上面聯語來贊她“命運兩濟”。

“一著錯”程乙本作“一回顧”，乃后人所篡改。著，指下棋落子，如：“只因一著錯，輸卻滿盤棋”。貫休《棋詩》：“著高圖暗合，勢王氣彌驕。”當年嬌杏在園中掐花，“方欲走時，猛抬頭見窗內有人”，“想他定是主人常說的什么賈雨村了”，“如此想來，不免又回頭兩次”。在封建禮教森嚴的社會，嬌杏的行動，無疑會被人認為是“錯”，然而正因此，使她成為了“人上人”。這樣，表現出對虛偽的封建禮教的諷刺。如果是“一回顧”，便成為了對“人上人”的稱羨，也透露出這個得志了的丫鬟的驕矜自得，恐不合曹雪芹的原意。

同時“錯”還有更深一層意思。先是賈雨村見嬌杏“生得儀容不俗，眉目清明，雖無十分姿色，卻亦有動人之處”，不僅“不覺看的呆了”，還“便自為這女子心中有意于他，便狂喜不盡，自為此女子必是個巨眼英豪，風塵中之知己”。真是落花無意，流水有情。《脂硯齋重評石頭記》于“嬌杏”二字旁批曰：“僥幸也?！庇衷疲骸巴醒援斎昭绢^回顧，故有今日，亦不過偶然僥幸耳。”看來這種字聲的諧音，隱寓有《紅樓夢》作者的用心。象“稟性恬淡，不以功名為念”，救困扶危的甄士隱，他的女兒英蓮(后來的香菱)在元宵節失蹤后，被人販子屢次轉手，最后成為“淫逸無度”的薛蟠的受氣袋。嬌杏原為婢，變成主;英蓮原為主，變成婢。對于這種正錯顛倒、是非不明，一切皆陷于混沌的世界，生活在十八世紀的曹雪芹不可能作出科學的解釋，對于嬌杏的“便為人上人”，只好歸之于命運——“僥幸也”。

不過，另外我們也應看到，從這聯巧妙的對句中，卻也透出《紅樓夢》作者冷嘲的嚴峻態度。如果再聯系賈雨村中秋月下的吟詩(有律詩，有絕句)和“詠懷”一聯看，他“添愁”、“斂額”，對嬌杏想入非非;卻又自慚形穢，以及恨不得馬上爬進官場，也成為“人上人”的丑態，則這兩句說是“命運兩濟”(即命好運氣也好)的話，并非完全是迷信的“天命”說，倒是話外有音的。所以這淺白的十個字，讀來韻味深長，又頗耐人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