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唯一室,獨坐草萋萋。
身寂心成道,花開鳥自啼。
細泉松徑里,返景竹林西。
晚與門人別,依依出虎溪。
題中 “吳門”,即今蘇州市,唐時名寺頗多。“上人” 是對和尚的尊稱。
“春山唯一室,獨坐草萋萋。”“春”字點明節令。“唯一室”見邕上人所居之幽。“獨坐”的“坐”,指坐禪。“萋萋”是草盛之貌,它暗示春天已很深了。首聯點出邕上人坐禪的時間、地點、環境。
“身寂心成道,花開鳥自啼。”頷聯進一步寫坐禪時的心態。坐禪時身如枯木,是謂“身寂”。但身寂只是外殼,它的內核乃是心寂。心寂如止水,便可映現萬物之形,這便是成了禪悟之道了。成道后的邕上人,映照萬物而不為萬物所束縛、牽系,所以花自去開,鳥自去啼。花開鳥啼通常能激起人們熱烈的情感,可在邕上人的心里,卻蕩不起半點漣漪。正是 “春花與秋氣,不感無情人” (白居易《題贈定光上人》)、“谷鳥自啼猿自叫,不能愁得定中人”(施肩吾《題禪僧院》)、“從遣鳥喧心不動,任教香醉境常冥” (皎然 《同李著作題塵外上人院》)。
“細泉松徑里,返景竹林西。”頸聯寫幽靜景致,見邕上人心境之閑逸。細細的泉水從松徑里流過,似斷似續,若有若無,如不是心無掛礙,恬然閑適,是不會感受得到的。幽細的泉水聲又反過來增添了松徑的靜寂。說泉從“松徑里”流過,則感覺出泉水的不是視覺而是聽覺,這又暗示松樹遮住了視線,則松之茂亦自可想見。這樣的環境,正是個助長禪心的好所在,所謂“道心松下生”(錢起《題精舍寺》)。“返景竹林西”,說明竹林茂密,陽光直射時照不進去,只有在斜射時才能將它的余輝投到竹林間。返景是短暫的,它所能照進竹林的光線是局部的,這同樣反襯了竹林長時的、總體的幽暗。“返景”又點明了時間,逼出了下句的“晚”字。
“晚與門人別,依依出虎溪。”“虎溪”,水名,在江西廬山下。這里用了一個佛教故事。傳說東晉高僧慧遠居廬山東林寺時,送客不過溪。一日與陶潛、道士陸修靜共話,不覺逾此,虎輒驟鳴,三人大笑而別。尾聯借用這個故事寫邕上人對門人的一片摯情。唐詩中往往有關于僧人對離別無動于衷的描寫,如 “入道無來去”(儲光羲《題虬上人房》)、“去留哪有著” (崔涂《送僧歸江東》)、“幻情有去住,真性無離別”(皎然《答道素上人別》)、“離別人間事,何關道者情”(前人 《送廣通上人游江西》)、“世人并道離別苦,誰信山僧輕別離”(陳羽《題清鏡寺留別》)。相別是相聚的開始,然而,如果因此而對離別抱著超越寂寞和悲哀的態度,不流淚也不凄戚,這也并非“悟”。“雖是忘機者,難齊去住間”(無可《送章正字秩滿東歸》),這才是值得稱揚的。臨濟禪師說得好: “隨處作主,立處皆真。”如果隨時隨地都可以不惜一切地將感情投入,則無論何處都有其意義存在,并且可以感到真實的生命,人也才有其存在的真實意義。所以,送別的時候就應將自己整個身心投入別境。本詩的末句使人體會出: “一期一會” 的莊嚴態度。一期是人的一生,一會是只有一次的相會。人生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聚散之間,沒有一次是相同的聚會。邕上人不以鳥啼花發而惑性亂神,卻與門人依依惜別,而完全泯滅了主客、尊卑、師生之分,一直把被送者送了很遠很遠,這乃是不忘人性,又超乎人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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