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人卓錫亂云中,縹緲蓮花第幾峰?
行盡崎嶇方見塔,望迷樓閣但聞鐘。
四山曉氣層層雨,一巡秋陰曲曲松。
幾度相尋問童子,水流花落竟無蹤。
這首詩頗有點像游仙詩,雖然詩人造訪的對像并非仙人,而是一位住在天平寺中的名圭的和尚 ( “上人”),但這位和尚卻像仙人一樣隱而不露,來去無蹤,可望可聞而不可及。詩人寫了他的尋訪過程,可謂誠心誠意、曲折艱難,先是爬山涉水、“行盡崎嶇”,終于隱隱望見佛塔、聞到鐘聲。接著得而復失,迷失于山水景物之中。最后總算找到童子幾度相問,但始終沒有見到主人一面。詩到此戛然而止。
那么,詩人為何會尋訪不得呢?詩一開頭不是說這位和尚“卓錫”在蓮花峰嗎?“卓”即立,“錫”是和尚出門云游時用的錫杖。“卓錫”的意思就是把錫杖立起來,居留在某處,不走了。但這不走是暫時的,因為按照禪宗的觀點,宇宙的本體是一廣大無邊的“無”,它既是永恒寂靜的,又是生生不息地運動的,動就是不動,來就是去。因此,僧人只有“不住不持”,既不執著于某一處,而又在每一處,才是得禪之真諦。這就是詩人為何找不到這位“上人”的原因所在。
但這僅僅是這首詩的表層意思。更深一層來看,詩人的整個尋訪過程本身就是一個習禪修行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他有所失,也有所得。他失去的是實際的造訪對象,得到的卻是根本的禪機佛理。
在一般人心目中,習禪修行總有一個外在的目標,或是希望在身體方面獲得利益,或是希望在心理方面求得幫助,或是為了驅除塵世的煩惱、痛苦,或是為了達到幸福的彼岸世界。他們以為,一旦達到了這個目標,便可一勞永逸地享受 “般若”之美,“菩提”之樂了。殊不知,這種想法和禪理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求禪一有了外在目標,便有了執著,而一有執著,便入 “無明”,結果只能是求之愈切,離之愈遠。就像詩中所描繪的,開始尋求的時候,還能望見佛塔,聞到鐘聲,到最后反而落得個 “水流花落竟無蹤”的結果。根本原因就在于,禪并不在虛無“縹緲”的“蓮花峰”中,而在我們每個人的內心之中。如《黃蘗斷際禪師傳心法要·鐘陵錄》所云:
諸佛與一切眾生,唯是一心,更無別法。此心元始以來,不曾生,不曾滅; 不青不黃,無形無相; 不屬有無,不計新舊; 非長非短,非大非小; 超過一切限量名言,蹤跡對待; 當體即是,動愈即乖,猶如虛空,無有邊際,不可測度。唯此一心是佛,佛與眾生更無差別。但是,眾生著相外求,求之轉失。使佛覓佛,將心捉心,窮劫盡形,終不能得。不知息念忘慮,佛自現前。
詩中講到的尋找上人、亦即求禪的過程,很顯然地是一個“著相外求”的過程:先確定一個虛無縹緲的外在目標,再爬山涉水尋求之; 求之不得再問童子,卻不知禪就在自己心中,就在對“四山曉氣層層雨,一巡秋陰曲曲松”的體驗中,就在對最最常見的“水流花落”的感悟中。看來,詩中那位隱而不露的和尚的禪學修養是頗為高深的。他也許就在山上某處而故意不露面,讓你去尋訪他,在尋訪過程中體驗禪意佛理。
那么,詩人最后到底有沒有開悟、“得道”呢?答案當然是肯定的。雖然詩中沒有明說,但整首詩的創作本身不正是一個很好的說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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